俄烏軍事行動已逾四個月，與論者聲稱的將速勝或速敗的斷言不同。筆者大膽預測，戰爭或以年為單位，緩慢而堅定進行。俄羅斯遭受極嚴苛的經濟制裁與傷亡，但只要俄羅斯守得住已入手、已發俄國護照的烏克蘭地區，俄羅斯仍能贏得巨大的戰略利益。反觀法國總統馬克宏，一方面想做調人，說不可侮辱俄羅斯；一方面卻繼續送武器給烏克蘭，左右騎牆，兩邊不討好，錯失了法國領導重建歐陸秩序的機會。

至6月19日的戰情看來，俄羅斯已實際控制原烏克蘭20－25%的土地，而且屬於烏克蘭的工業區。頓巴斯地區已實控近九成，往南爭取與赫爾松、克里米亞半島相連，只是時間的問題。

若俄軍全部掌握頓巴斯，下一個目標即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卡爾可夫，以及烏克蘭最重要的港口敖德薩。而敖德薩港外的蛇島已先被俄軍控制，赫爾松地區則已經使用俄國盧布為貨幣，許多烏克蘭民眾也已拿到俄羅斯護照。上述地區若被俄方連成一片，俄方會將其全部融入俄國統治系統，烏克蘭就成為內陸國，而且幾乎不再有工業造血能力，對烏方經濟與外貿出口實力都是致命的打擊。

西方主流媒體未必可信

俄羅斯設定的特別軍事行動目標有二：將烏克蘭去軍事化、去納粹化。美國退役情報軍官，曾任聯合國伊拉克武器檢查員的李特(Scott Ritter)，今年3月23日就主張，俄羅斯會贏得戰爭。他也不認同布查事件是俄羅斯屠殺平民所致，反而認為是烏克蘭犯下戰爭罪行，為此他的推特帳號一度被封閉，後來才又開通。

另一位瑞士退役情報軍官，曾任聯合國多次維護和平行動的指揮官賈克波(Jacques Baud)，4月12日也表示，俄羅斯正在達成它的戰爭目標。賈克波在北約任職時全程參與處理了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其後並參加援助烏克蘭的計畫，他的意見相當有可信度。他們的意見，在距今兩個月前，尚有不少人對之口誅筆伐。賈克波感嘆道，在俄烏戰爭裡，專業的軍事戰略意見幾乎都全被西方國家領袖有意忽略，而且對公眾放送的意見都與專業意見相反。賈克波為此還在今年3月，在法國出版了《普丁：地緣政治大師乎？》一書，剖析俄烏戰爭的來龍去脈，提供非主流但專業清晰的說明，在法國獲得相當好評與熱銷，可見民眾渴望獲悉真相之一斑。

對比兩位退役軍官的專業意見，英國《電訊報》(The Telegraph)的專欄作家古格林(Con Goughlin)對俄烏戰爭的評論演變，則可看出西方政治人物與大部分傳媒想塑造戰爭假象，直到他們被事實逼到不得不說真話為止。古格林在2月24日說「普丁鑄大錯，其統治將終結」，4月21日還說「普丁的戰爭是大敗」，到5月26日則表示「普丁可能出人意料的凱旋而歸」。一張挖苦他的圖片可說明一切，也可見西方主流媒體的虛偽。

6月18日是滑鐵盧戰役之日，讓人想起拿破崙百日復辟時，眾多出版物的報導也是前倨後恭。後人蒐集一些標題，挖苦了當時的出版界：「第一週：科西嘉怪物逃出厄爾巴島」；「第二週：惡魔在儒安港登陸」；「第三週：僭位者逼近格勒諾柏」；「第四週：波拿巴抵達里昂」；「第五週：拿破崙入駐楓丹白露宮」；「第六週：皇帝陛下將於今日抵達效忠於他的巴黎」。

當然，拿破崙與普丁毫無可類比之處，本文舉出上述標題，是想凸顯真相何其可貴，而若干媒體與不負責的政界人物沆瀣一氣，會對公眾利益造成更大的傷害。

俄國在經濟上有充分準備

俄羅斯在經濟方面的準備，是掌握戰局主動權的最重要措施，軍事還在其次。由於2014年烏克蘭的顏色革命，導致烏方政局極度不穩，俄羅斯遂舉辦克里米亞民眾公投，以願意加入俄國的方式，收下克里米亞半島。此舉正顯露「公民自決」與「國土完整」兩項憲法價值的衝突。不管法律爭議如何，克里米亞從此被俄羅斯消化，西方也大規模制裁俄羅斯，而逼使俄方制定反制措施，等於為今天的極端制裁做了演練。

俄羅斯的經濟措施有：一、善用其能源與糧食在供應鏈最低端的基礎地位。一度被大家訕笑的俄國靠能源與糧食出口的低級經濟結構，在戰爭來臨時，卻可賦予俄國盧布真正的實物購買力。盧布的匯率一向被西方低估，現在俄國把盧布與其生產的能源糧食綁在一起，支付盧布才能買油氣糧食，從而穩固了盧布的地位，也掌握了能源的定價權。

二、將一公克黃金價值定為5,000盧布，而世界的市價約為62美元。透過自己掌握的最重要戰略物資油氣糧食，自己定價盧布兌換黃金的價值；等於把油氣糧食的價格，用黃金做媒介來標示，賦予盧布與黃金的強勢連結。如此一來，戰前一美元兌78盧布，戰事爆發跌至一美元兌145盧布，6月是一美元兌57盧布。無怪乎俄方越打越有錢。

三、由於盧布漲不停，購買俄方油氣之人不會無限制也去搶購盧布來支付油氣，這將使盧布暴漲，買方無力去買更貴的盧布。由於俄方以規定5,000盧布兌一公克黃金，買家將別無選擇，將以更穩定的黃金支付。俄羅斯中央銀行宣布，只收實體黃金，因為別的貨幣（歐元、美元）均已被歐美自己制裁凍結，形同廢紙。如是，俄方以戰養戰，大量自己貯存黃金。

俄方不愁吃，不愁油氣，它在低端的生活可持續很久。平時受嘲笑，戰時這才是真正戰力。當然，俄國許多產業會大受影響，這將迫使俄方進一步與東方綁定更深刻的經濟連結。

戰爭不會在短期內結束

至於俄方軍事方面的措施，根據前述瑞士退役軍官賈克波的說明，其實在今年2月開戰前，據「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觀察，烏東地區並沒有俄軍的進駐。烏東地區的親俄武裝，許多是烏克蘭軍隊自己攜帶裝備，倒戈過來支持頓巴斯地區人民的。

反倒是烏克蘭在烏東集結大軍，有對烏東人民展開大攻勢的企圖。而戰爭展開後，俄方緩步前進，恐怕此戰爭會以年為單位而進行，因為烏克蘭何時能去軍事化、去納粹化，要看莫斯科的定義，要一直到它感覺安全為止。目前看來，戰爭沒有短期結束的跡象。

馬克宏兩邊討好卻得罪兩邊

這就讓法國總統馬克宏、德國總理蕭茲著急萬分。他們推動的經濟制裁反而使得油氣價格高漲，而且無法用方便管道取得，民生大受影響，國內壓力與日俱增。實則歐盟在4月時，不通過更嚴厲的制裁，很大原因是為扶保馬克宏連任。否則更嚴厲的制裁，勢必更加推高法國物價，對馬克宏連任不利。

馬克宏與德國、義大利、羅馬尼亞總理，6月中旬突訪基輔，畫下烏克蘭成為歐盟候選國的大餅，也承諾給更多武器。但從澤倫斯基的反應來看，似乎不很滿意。其中內情外界不得而知。

馬克宏很可惜沒繼承他前任者的立場。2008年法國薩科齊總統，還堅決反對烏克蘭進入北約。2014年年底，歐朗德總統與德國總理梅克爾，促成明斯克協議，敦促烏方賦予烏東更大自治權（但沒允許獨立），也尊重烏東使用俄語權利。為此，法德給予烏克蘭高達170億歐元的援助，法國甚至叫停要賣給俄國的「西北風Mistral」兩棲攻擊艦契約，付出巨大的經濟犧牲，等於法國做擔保，不給俄羅斯先進的西方武器，方換來明斯克協議的簽訂，與在聯合國安理會通過該協議。明斯克協議是二次大戰後第一次，法、德拋開美國，單獨處理歐洲安全事務的舉措，然而明斯克協議日後並未獲得烏克蘭的遵行，美國尤其反對。

6月4日，馬克宏說不可污辱俄羅斯，與俄方終究要談判；6月16日，他在基輔說，接納烏克蘭為歐盟候選國，但沒說要讓烏克蘭進入北約。雖然歐盟與北約大不相同，然而訊息前後搖擺，意圖兩邊討好，但兩邊恐怕都討不了好。畢竟殘酷的戰爭仍在進行，而戰爭才能決定談判的勝負。這場戰爭恐將持久進行，對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巨大衝擊。吾人應當誠實研究與面對這場戰事，以作為歷史教訓。

(作者係巴黎一大法學博士候選人、東吳大學法律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