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旨在剖析川普上台後的中美關係，指出川普想以「一中政策」為殺手鐧逼中國大陸在貿易、貨幣等議題上大幅讓步；在東亞區域熱點上持續加溫，擠壓中國，都是提油救火，用錯藥方。中美關係前景看淡。

雖然國際局勢無時無刻不在變動之中，但2017年的世局顯然來到一個更大的拐點，川普當選應該是主要原因。

川普想強化美國霸業

政治素人的川普，特立獨行，無視於國際規章約束，也不講什麼國家誠信，眼裡只有利益。利益當前，他認為一切規章制度條約承諾都可以打掉重議、任何政策都可交易。

在「利益掛帥，再造美國偉大」的目標下，川普以為世界應該以美國為中心運轉。那些由美國領導的自由貿易協定，美國一旦不玩了或重啟協商，扈從者當然只能摸摸鼻子，莫可奈何。那些美國的同盟國，美國要他們多負責任、多攤費用，他們也只能在抗議或不情願中吞下。至於實力相當，由雙方協議制定的政策，如「一中」，則不會由美國說了算，更不會成為交易標的。

重組國際架構要靠實力

國際架構能否打爛重組？問題在美國的實力。盤點一下美國今日的國力。美國當然還是單一超強，軍力獨步全球，但經濟強中帶衰，政治影響力已大不如前。大體上，美國國力在式微中，這可以由幾項指標看出。

經濟上，美國原是工業大國，2010年後中國製造業的總量微幅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美國貿易赤字自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逐年增加，到2015年，年度赤字已達7,350億美元，其中半數逆差來自中國；同一時期，美國出現雙赤字情況，即政府財政收支與國際收支雙雙呈現赤字，至今依然；美國的國債，從2006年的8,000億美元，上升到2016年的19.5兆美元，10年間上升20多倍，其中中國持有1.2-1.4兆左右的債權。這些都讓美國有識之士引以為憂。

美國的雙赤字與國債不斷爬升，當然與美國大幅插足世界各地的政治軍事活動，擔任世界警察有關。特別是在過去十多年，對阿富汗、伊拉克兩國用兵，又介入由北非到中東，甚至烏克蘭的顏色革命，開銷驚人。其中對阿、伊兩國用兵的開銷，估計高達6兆美元，這是為什麼歐巴馬一上台就宣布要由阿、伊兩國撤軍的原因。對於北非、中東、烏克蘭等地的顏色革命，美國也改變作法，由北約打頭陣，美國只提供後勤支援。這樣的國力能一舉翻轉當前國際權力的結構？

美國的因應之道

針對美國當前的處境，川普的政策重點在國內是重振經濟：鼓勵美國企業回流，吸納外國投資，啟動基礎建設，帶動就業。在國外則揚棄全球化主義，走回貿易保護主義，退出所有自由貿易協定。除了遠東，進行大幅度戰略收縮，退出所有花錢的軍事干預行動，減少對同盟體系的軍事負擔。外交上則聯俄抗恐，以解決敘利亞、伊斯蘭國問題，分化中俄。矛盾的是，川普要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這是直搗中東馬蜂窩之舉，與退出中東政策背離。

改革能否成功？川普認為關鍵在中國。要解決美國的貿易赤字、國債、貨幣等問題，無一不與中國相關。而美國改採貿易保護主義之後，中國可以輕而易舉拿到引領全球自由貿易的大旗，在亞洲、非洲、拉美擴展貿易，加上中國積極推動的「一帶一路」政策相輔，增強實力，風風火火，可以想見。美國一定要避免這種發展，對應之道就是想辦法把中國困在東亞。

在這樣的邏輯下，川普延續了歐巴馬「亞太再平衡」政策中遏制中國這一部分戰略。藉口維護美國在東亞的經濟利益與戰略安全，川普將在西太平洋繼續部署美國三分之二的海軍，對抗中國。從北起朝鮮半島，南到南海，這條線上朝核與薩德、釣魚台、台灣、南海都是熱點，美國可以輪流炒作，困住中國。

美國將如何周旋中國

知道病症是一回事，下藥得當與否是另一件事。

川普競選時就指責中國「偷竊」了美國的錢財與工作機會，威脅要對自中國進口的產品加課45%的關稅，上任後將宣布中國為「匯率操縱國」。更出人意外的是，當選後川普竟然與蔡英文通了電話，引起美國國內與全球評論人質疑。川普反而詰問：美國為何要受「一中政策」約束？

中美關係前景看淡，不僅可以從川普的性格與作為預測，也可以從川普提名的政府成員言行中印證。川普政府充斥疑中、反中要員，無論是國務卿提勒森、國土安全部長凱利、國防部長馬蒂斯、財政部長米努欽、中情局局長蓬佩奧、白宮幕僚長蒲博思、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負責人納瓦羅、首席政策顧問巴農、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等，都對中國充滿惡感。

提勒森在國會聽證時，把中國在南海造島，類比為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揚言應禁止中國進入南海所造的島嶼。國防部長馬蒂斯說，既要與中國合作，也要有所準備，又說要以實力應對中、俄挑戰。貿易委員會負責人納瓦羅寫了《致命中國》一書，指中國操縱貨幣、聲稱將提高中國商品45%關稅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至於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更是鷹派貿易談判專家，川普所提要遏制中國不公平貿易就是他的構想。由這些人的立場來看，中美關係未來將充滿波折。

最為荒誕不經的是，川普將已有37年之久的中美建交政治基礎「一中政策」拿上交易檯面，大言不慚地說：「我完全了解一中政策，但除非美中達成協議(make a deal)，包括經貿，我不知道美國為何要被一中政策綁住？」。這個藥下得太猛了，恐怕不是中美關係承受得起。

中國不會接受訛詐

川普精於生意，漫天開價，圖的是找個好買點。川普不懂的是，有些東西是非賣品，不讓討價還價。一中原則是中國的核心利益，是實現中國夢需要堅守的要塞。美國拿台灣、南海來要脅中國，只能增加中國拚死一搏的決心。倒是美國，有沒有奉陪的勇氣，令人不能無疑。

其實，中美兩國貿易失衡是一個可以討論、協商、妥協的議題，國債要如何減持、增持也是一個可以商量的議題。美國在亞太的利益並未受到威脅，亞太的戰略議題，如朝核，可以通過多邊談判、合作解決，中韓與日本的領土之爭、歷史恩怨，美國可以從旁化解，南海議題讓當事國自行解決就好。美國放著正道不由，偏要走險峰，不僅中國不解，美國國內的有識之士，以及國際社會許多國家都不以為然。

南海問題在仲裁書出爐以後，各個聲索國反而明白，一紙沒有中國參與，不被中國接受的仲裁書解決不了問題，循雙邊談判的方式嘗試解決才是正道。眼下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都已與中國重修舊好，新加坡也將改弦易轍。對這些國家而言，經貿至為重要，TPP既已胎死腹中，由中國與東盟領頭的RCEP更顯重要，與中國關係不能搞壞。

對川普及其團隊成員這些極不友善的表態，中國到目前為止，始終克制以對。美國新總統上任前對華說長道短，上任後卻改弦更張的例子所在多見。希望川普上台後會有所改變，如若不然，中國的克制會有限度，在該表態的時候一定會有所作為。中國最近這段時間機艦不斷出入、繞行日本、釣魚台、台灣與南海，已經透露出強烈不妥協的態度。還是那句老話，中美合作雙贏，對抗雙輸，川普何妨三思？

(作者係本刊主筆、台灣大學政治學系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