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5日凌晨，印度大選塵埃落定，由執政黨人民黨主導的全國民主聯盟勝出，莫迪總理開啟了第三任期。賴清德第一時間透過社交媒體X表達祝賀，並期待在莫迪領導下，印度能夠持續擴大與台灣在經貿、科技和其他領域的合作，深化台印關係。引人注目的是，莫迪當晚就轉發了賴清德的貼文，感謝他的祝賀並表示期待雙方建立更緊密的聯繫，同時深化互惠的經貿與科技夥伴關係。

台印領導人這次不尋常的互動引發中國大陸的不滿和交涉。中方發言人重申一個中國原則，反對建交國同台灣當局進行任何形式的官方交往，並提醒印方認清、警惕並抵制台灣當局的政治圖謀。事實上，近年來台印各領域交往熱絡，莫迪與賴清德在社媒高調秀友好只是雙邊關係的一個縮影。難道印度也要打「台灣牌」？

台印關係呈升溫態勢

從歷史上看，台印關係素來寡淡，直到1995年才互設代表機構。進入2020年以來，隨著蔡英文政府啟動「新南向」政策，擁有十四億人口且經濟快速增長的印度，開始成為台灣產業界大力布局的新興市場，以降低對大陸市場的依賴。與此同時，與中國關係不睦的印度也是台灣當局開拓國際空間的潛在對象。另一方面，莫迪政府提出「東進」政策，視台灣為新興的經貿合作夥伴之一，尤其期待台灣能助力印度的半導體供應鏈建設。在中印關係持續低迷的背景下，一些印度人也動起了打「台灣牌」的念頭。

首先，近年來台印經貿合作取得長足進展。2017年12月，雙方在新德里簽署了《推動產業合作諒解備忘錄》。2018年12月，雙方又在台北升級了2002年版的投資協定。目前雙方正在商談自由貿易協定(FTA)。據印度方面的統計，2016年雙邊貿易額接近50億美元，較2015年增長了1.22%。2017年貿易額達到63.5億美元，較2016年猛增了27.13%。2022-2023財年，台印貿易額進一步推高至109億美元。在投資領域，2019-2020財年，台灣對印度的直接投資額僅為4400萬美元，但截至2022年4月，這一數據已升至15億美元。

當前台灣對印投資的熱點是通訊和半導體供應鏈。蘋果公司從2017年開始在印組裝iPhone，富士康、和碩、緯創等來自台灣的iPhone組裝商都有在印度擴張市場的意向。在半導體領域，2022年2月富士康和印度韋丹塔有限公司(Vedanta Ltd.)簽署了一項諒解備忘錄，決定投資195億美元，在印度建立顯示器和半導體製造設施。2023年3月，富士康董事長劉揚偉訪印，得到莫迪總理接見。2024年3月，塔塔電子(TEPL)與台灣力晶積成電子製造（PSMC）合作興建大型12吋晶圓廠的動土典禮在印度古吉拉特邦多雷拉特別投資區舉行。該專案斥資110億美元，2026年底建成投產後將是印度首座商業半導體製造廠，專門生產28奈米晶片。莫迪總理透過視頻發來祝賀，稱「今天是歷史性的一天」。

其次，台印之間的智庫外交或者「二軌外交」相當活躍。印度的主流智庫普遍持「挺台反中」的立場。根據大陸學者的梳理，在地緣政治方面，印度智庫將台灣視為保護海上交通線、遏制中國進入印度洋的關鍵；在經濟合作方面，認為台灣能夠提供印度所需的資金和技術；在民主價值觀方面，強調印度和台灣具有共同的民主價值觀；在所謂的「國際社會利益」方面，認為台灣參與全球治理有益於國際社會。在此情況下，印度學者主張雙方在政治、經濟、軍事、科技、網路安全及教育等領域加強合作。

2022年10月7日，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ORF)與台灣亞洲交流基金會(TAEF)在台北聯合舉辦首屆「印度—台灣對話會」。印方與會代表包括印度聯邦院人民黨籍議員庫馬爾(Sujeet Kumar)、前海軍司令藍旭寧(Sunil Lanba)、前駐華大使班浩然(Gautam Bambawale)，ORF副總裁、知名智庫學者潘特(Harsh V. Pant)等。印方代表在發言中希望提升和加強印台關係，包括實現印度議員訪台「正常化」和印台關係發展「機械化」。蔡英文、吳釗燮等時任民進黨政府高層會見了印度代表團。2024年5月中旬，台灣智庫國防研究院與印度智庫聯合兵種協會(UPI)舉辦台美印三方聯合兵棋推演，美台學者及多位印退役將軍、大使受邀赴會，牽涉台海問題與中印邊境局勢。

再次，台印半官方交往初露端倪。2016年台印分別在各自的議會成立友好組織，以便開展議會外交。2017年2月，時任立委的管碧玲率團訪印，得到了印度執政的人民黨秘書長馬達哈夫(Ram Madhav)公開接待。2020年5月，印度人民黨的兩位議員萊西(Meenakshi Lekhi)和卡斯萬(Rahul Kaswan)以視頻形式參加了蔡英文的就職典禮。同年7月，印度任命時任外交部美洲司司長的戴國瀾(Gourangalal Das)就任駐台代表，過去這一職務主要由退休外交官擔任。此舉顯示了印度對印台關係的重視，同時這項人事任命也是在印度戰略界內部呼籲升級與台北關係時出台的，容易引發輿論聯想。此外，近年來吳釗燮多次接受印媒專訪的背後，也不乏印度半官方勢力的影子。比如，WION電視台屬於印度Zee News電視台旗下的頻道，而Zee News集團由人民黨支持的聯邦院議員錢德拉所掌控，是印度最大的媒體集團之一。

「台灣牌」並不好打

當前台灣「新南向」政策對印度熱情不減，印度「東進」政策的輻射效應也在持續顯現，可以預期未來一段時間台印關係仍將處於升溫態勢。然而，台印關係上升空間有限，「台灣牌」也並不好打。

首先，台印關係高度不對稱。在台灣的「新南向」政策中，「印度崛起」是未來20年全球經濟發展的關鍵字，發展對印關係是重中之重。但即使力主「東進」與「新南向」對接的印度智庫學者也不得不坦言，台灣從來就不是「東進」的重點目標。更不用說雙方在人口、面積、經濟體量等方面相去懸殊。從這個意義上講，台印關係的升溫似乎更多是台灣當局一腔熱情，單邊推進的結果。

其次，台印經貿合作成績單之所以亮眼，其實是因為起點太低，且印度市場營商環境堪憂。區區15億美元的對印投資額僅占台灣對外投資總額的不到1%。109億美元的台印雙邊貿易額還不到兩岸貿易額的1/30。台資企業在印度的發展也並非一帆風順。

2020年12月，緯創資通在印度的裝配工廠發生工人暴動，損失高達712萬美元；2021年底，富士康在南印泰米爾納杜邦首府金奈的工廠遭遇工人因勞資糾紛而發動的大規模罷工；2023年5月，在長期經歷一系列工人鬧事、醫療事故與印度政府的行政處罰後，緯創資通宣布整體退出經營了15年的印度市場；2023年7月，富士康宣布退出與韋丹塔共同建造晶片廠的合作。據分析，台資企業敗走印度市場的深層原因是莫迪政府既熱衷於吸引外資，又不樂見外資盈利，因此當某一產業在外國資本扶植下有了一定發展時，外企往往會遭遇到莫須有罪名的處罰。

最後，印度不會輕易突破一個中國的紅線，更不可能為台灣當局火中取栗。儘管近年來印度實施「聯美制華」，但奉行戰略自主的印度不會對美國一邊倒或者效仿美國打「台灣牌」，而是在中美印三邊關係中小心翼翼拿捏分寸。對此台印雙方都是心知肚明。曾任「台印國會議員友好協會」副會長的許毓仁就曾直言不諱，「新印度它會想，如果我跳下去跟你玩，到底是誰的損失比較大？最後得利的可能是台灣，因為在外交上有突破，但印度可能會遭殃。如果我是莫迪，我不會冒這個險跟台灣展開任何政治或外交關係。」對台友善的印度智庫防務研 究與分析所(IDSA)學者潘達(Jagannash P. Panda)在回應印度網友為什麼不打 「台灣牌」時也強調，雖然打「台灣牌」很早就是印度的戰略選項之一，但只要謀求「台獨」的民進黨還在台灣當權，印度就不會真正考慮這個選項。在他看來，美國打「台灣牌」導致中美關係惡化是印度的前車之鑒。

最近，大陸媒體對中印兩國民眾進行了調查，結果有68%的印度受訪者認為中印之間「密切友好」和「一定程度的合作關係」對印度有利。顯然，即使印度政府或者戰略精英想打「台灣牌」，也缺乏國內民意基礎。

(作者係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法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