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近日大陸媒體針對1958年的八二三炮戰做了一系列報導，使金門在冷戰時期漫天烽火的重要經歷，又重新為世人重視。2000年起，金馬地區開始推動「小三通」，兩岸人民恢復交流，截至2020年2月10日新冠疫情爆發停航為止，兩岸「小三通」出入境人次高達2,100萬人。本刊特別針對金門的發展現況、兩岸文教交流及「新四通」計畫的前景，分別邀請金門縣前縣長李炷烽、金門大學前校長李金振、新黨主席吳成典等三位金籍菁英，與金門大學兼任教授周陽山進行深度對話，探討金門在兩岸關係中的特殊角色及未來前景。

李炷烽1953年金門出生，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士畢業，同校教育研究所結業。曾任國小教師、校長、金門農工職校教師及主任、金門縣政府秘書、社教館館長。

1996年當選第三屆國民大會代表，2000年當選第四屆立法委員，2001年當選金門縣長，並於2005年獲得連任。在縣長任內，推動小三通，促成金廈經貿與生活共榮圈，並確保縣營金酒公司產銷與信譽，保障了金門縣政府的財源。

周陽山：去年1月2日習近平提出「兩制」台灣方案，其中特別針對金門、馬祖提出「新四通」，通水已經完成，剩下的三通是通氣(天然氣)、通電、通橋，尚未完成。不過，在大嶝附近興建的新翔安機場預定於2022或2023年完工，廈門市兩條地鐵線會到機場下方，從機場到金門只有兩到三公里，所以當機場完工時，金門的地緣環境會發生很大的變化。不管是小三通，或蓋一座橋，或透過地鐵建一條隧道，金門都會很快與廈門整合成一個共同生活圈，成為一個新的港區。請問您認為「新四通」會對金門及周邊環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李炷烽：金門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離島，交通不甚方便，所幸20年前的小三通讓金門與外界，特別是自古以來關係深遠的大陸，重新產生連結。我相信金門未來還是會回歸到歷史的、地理的及自然的常態。金門跟台灣的關係可以說是歷史的偶然，跟大陸的關係則不僅僅是地理，也是歷史及文化連結的必然。這個時機已慢慢成熟了。

20年前我們推動小三通遭遇困難重重，不過一旦通了，第一年就有兩萬多人走小三通，到去年有170多萬人，大家對兩岸成為一體充滿了信心及無限憧憬。兩邊要連結，第一個要克服的就是交通，我也提倡過要開展空中交通，一方面可作為旅遊設施，一方面可作為緊急救難的輔助，但因政治考量遲遲沒有進展。

電一直是金門的苦處及難處。金門的電原來由福建省電力公司提供，1998年台電接管以後，因為金門發電規模很小，所有的設施到發電都需要從零開始，導致發電成本很高，據了解，台電在金門發電一年就要虧損20億。我一直希望金門能得到更充分、更穩定的用電品質，也可以減輕台電的虧損。所以在縣長任內，曾規劃過大陸供電的方案，當時也與福建經貿處處長溝通過，得知大陸方面需要投資6億人民幣，折合24億台幣，我認為當時如果台灣當局願意，一兩年內就可以完成。方法很多，例如可以把發電機就設在福建漳州電廠，用現成的廠區及人員，根本不必轉換頻率。對我們的計畫，當時大陸已首肯，通電是商業行為，根本沒有統戰的問題。我也把計畫書送給台電了，當然他們不是決策單位。我想有一天一定可以克服這些人為障礙，解決金門供電的問題。

金門是無碳島，低碳島當然希望能消除空氣汙染，金酒公司最近提出如能改成天然氣發電，產區環境會更好、成本也會降低，但還是卡在兩岸意識形態，雙方尚未就這方面溝通。

至於通橋，現在已有水上交通。如未來能配合翔安機場那就會更好。兩地距離不到二、三公里，以大陸填海造陸的速度來看，建一座橋大概半年就可以完成。金門現在的機場規模很小，而且受制於地形、氣候影響，假如兩岸可以共用一個機場，或共用跑道，實施「一驗兩關」，金門長期的發展勢將無可限量。而目前的機場則可以發展成商業區。

周：您認為20年前蔡英文在陸委會擔任主委時開始了小三通，她可不可能因這個因素，願意促成未來的新四通？

李：小三通推動之初，蔡英文應該有很大的疑慮，這可能來自她的高層，也可能是當時的意識形態尚不能接受她的想法。推動至今的成績，應該也算是她從政後最大的成就。我覺得現在兩岸對峙，其實可以借助小三通的擴大與經營，讓兩岸重新找到連結。如台灣當局有困難，可以授權地方政府，甚至找一些地方仕紳，與對岸進行非正式互訪溝通，找到一個共同的認知點，這不僅會帶給金門好處，對台灣也是一個機會之窗。希望蔡英文能抽空到金門來找找靈感。

周：一次大戰結束，芬蘭從俄國獨立後，芬蘭西南邊的一座島─歐蘭群島，島上住的都是瑞典人，在大戰結束後他們想回瑞典，但該群島原來是俄國與瑞典對峙的要塞區，若被瑞典拿去，會對俄國形成威脅，所以國聯組織決定讓島上的居民高度自治。該島財政自主，島上的菸酒又免稅，成為北歐各國民眾購買菸酒的地方，島上的土地也不外賣，以確保財富不落外人之手。金門是一個戰地，在過去吃盡苦頭，但同時以金酒聞名世界，如果海峽兩岸都能尊重金門有較大的自治權，金門可以變成一個和平島，發揮更大作用。請問您一路走來，覺得從小三通到新四通，是不是有可能讓金門出現這樣的契機？

李：鄉親們都拜讀過您這方面的文章，很同意您的意見。但金門的前途從來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裡。例如，2004年政府已決定要把金門周邊六個小島移交給金門縣政府，作為觀光資源，但在移交前夕忽然變卦，總統府說要從長計議，最後就不了了之。2014年行政院長再次宣布要把六個島交給金門縣政府，結果林郁方立委提出質疑，最後變成開放觀光但租金不撤。坦白講，租金不撤，很多設施就無法改善，達不到發展旅遊的效果。我個人猜想，這件事情後面一定有隻黑手，只是不知來自哪裡。

照道理講，台灣是一個民主社會，應該以民意為依歸。我有時想乾脆讓金門人自己以公投來決定我們要什麼，做成決定後，台灣應該予以尊重，否則政府永遠把金門當芻狗，金門老百姓心裡是很不服氣的。我也建議大陸把各種惠台措施讓金門先行先用，這對台灣民眾支持統一會產生號召作用。

周：今年是八二三砲戰62周年，大陸高調地拍攝了10期的紀錄片。1958年美國一直施壓要蔣總統從金馬撤軍，而且特別強調中美協防條約保護範圍不包括金馬，但由於蔣的堅持，金馬受到保護。近年來台灣不再以金門馬祖作為防禦的第一線，而把更大的資源及人力擺在台海中線與澎湖。您認為台灣當局為什麼一方面希望金馬與大陸改善關係，另一方面又怕金馬跟大陸走得太近？

李：我覺得這是台灣政府一直以來沒有長遠規劃，也沒有信心，他們總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所有心思只放在四年一次的選舉上，只看眼前的利益，這就是台灣為什麼每況愈下的原因。台灣開放觀光、探親，兩岸人民實際接觸後，愈來愈發現兩岸此消彼長，所以害怕「天然獨」會瓦解，他們心裡最大的危機在這裡。至於國防力量，以前金門的兩棲蛙兵，即使天寒地凍都要游上10公里，對比前陣子發生的漢光演習意外事件，現在的國軍是不是形同虛設？

周：這幾年大陸一直很重視閩南地區，也就是廈漳泉的整合，金門剛好位於中間，您認為金門能夠在未來廈漳泉的整合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李：在兩岸對峙之前，金門是閩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當時政府並不重視金門的地理優勢，給金門更多優惠，例如在談判ECFA時，金酒並沒有被列入免稅項目，足證政府從來不為金門著想。我想假如金酒當時被列入免稅項目，今天就可以透過飲酒文化，讓兩岸更加融合發展。

周：今年因為疫情關係，小三通一直沒辦法恢復，導致金門百業蕭條，在這個問題上，您想對大陸做哪些呼籲？

李：民進黨藉著疫情大力炒作「反中、仇中」，國民黨的兩岸論述也在倒退中，所以我呼籲新黨主席吳成典要堅持新黨一貫的立場，並且能在疫情比較穩定時組織一個團隊，其中包括金門、馬祖的民間人士，對小三通實施以來做一個詳細完整的分析，希望能跟大陸相關部門交換心得。假如大陸方面能聽到我們的心聲，應該會把當前的兩岸危機轉換為轉機。我也呼籲所有關心金門、馬祖，關心兩岸前途的學者專家一起來參與。我們的立場、目標很明確，就是認同一個中國，兩岸人民應該過上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