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留名，雁過留聲。前行政院長郝柏村享嵩壽101歲辭世後，政壇追思、媒體論述，對這位出將入相的退役軍人幾乎一致推崇。筆者在地方採訪新聞近25年，從他改善治安的靖南專案，和推動各縣市政府積極處理垃圾問題這兩件事上，看見一位有為的行政首長如何作為。

報靖南專案不必瞻前顧後

1990年6月，郝柏村接任行政院長前，台灣漁船進出大陸閩粵沿海口岸交易已定型化。新竹南寮漁港是漲潮時才能開船的小港，卻成了大陸農漁產品、中藥材入台的有名口岸；最盛時登冊漁船、膠筏超過170艘，多到甚至找不到泊地繫纜。

那時新建的新竹漁港尚未啟用，每到暗夜星月無光時，膠筏開始搶灘，防風林裡人頭鑽動，不掛車牌的麵包車載著一袋袋大陸花生、藥材、酒、紅棗、黑棗、香菸和各種手工藝品，直往海岸公路邊的民宅猛進。漁村男女老少都參與了裝卸搬運工作，車進屋後拉下鐵門，擋住視線即擋住查緝。有學生夜晚當搬運工，第二天上課精神不濟、猛打瞌睡。

兩岸封凍30多年，初接觸時台灣市場對大陸貨的味口奇大。新竹除了膠筏搶灘式搬運私貨，還有漁船進港螞蟻搬家式卸載。南寮漁港旁就有民宅，可以利用旁人休息時間，把藏在密艙裡的私貨一點點搬進港邊的房子裡。

走私風最囂張時，船主會放哨，觀察有無軍警埋伏，見可疑者就上前攀談或賄賂，並通過無線電話傳呼行止。海防部隊從掌握線索，到派兵取締約一小時，動作快者已隱蔽好私貨、關上鐵門，沒搜索票的軍警還進不了民宅。搬得慢的丟下無牌車走人，讓私貨供查緝單位上繳當業績。

當年地方記者常報導漁船走私、偷渡、人蛇販運人口及黑槍氾濫新聞。但寫這些新聞不時會接到威脅電話；還有人闖進報館分社辦公室朝傳真機上吐檳榔汁。漁會幹部認為記者不報，官方就不會取締；南寮漁船只販運農漁菸酒等土產，又沒走私槍、毒，理應網開一面。

郝院長上任後執行靖南專案，調憲兵到漁港泊地站崗，海防部隊換防，警察局派了廉能執法的分局長楊健生主管漁村治安。初始新竹市議會休會抗議，認為靖南寮是污名化地方；郝柏村告訴新竹選出的立委許武勝，靖南不是針對新竹，是要打擊槍、毒偷渡集團。時任副議長的鄭成光也不贊成休會，因為民心望治，議會不久即恢復開會。

採訪線上的記者最能感覺出氣氛變了，媒體報導漁船走私時已無威脅電話；到地檢署、漁港邊拍照不再瞻前顧後，擔心被盯上。漁會幹部、漁業界人士原來所持「我們是在自己國家裡面做貿易」、「最多只是漏稅而已」的說法變少了，受訪時常擺著苦瓜臉，不再那麼理直氣壯。

地方記者雖無緣採訪郝院長運籌帷幄，改善治安的內幕；但從走私口岸現場實質的改變，見證了有為者就是能落實行政力，令各機關行事節奏變得明快。

垃圾場悶燒竟使戰機失事

1990年3月24日，三架F-104戰機結束飛行訓練，返場降落途中失事墜毀，三名年輕飛行員李中良、胡中英、郭建志在短短十分鐘內相繼殉職。

事後空軍總部督察室飛安組綜合各方調查結果，歸納事故原因為訓練空域天氣突變，北邊雲層低能見度差，管制引導飛機進場的儀器故障，南寮垃圾山悶燒引起大量濃煙籠罩進場航線上空。所以第一批飛機順利降落後，後續進場的飛行員看不清跑道頭，無法對正跑道，被迫重飛繞圈時，先有一架不幸在新豐高爾夫球場後方山坡墜毀，接著又有兩架飛機墜落在桃園新屋一座大型埤塘中，人機俱毀。

南寮垃圾場位於海邊，與西濱公路、機場跑道呈平行狀。採用粗糙的覆土掩埋法，把垃圾蓋在表土下；多年下來，已將潮間帶泥灘地填成凸起的高地，內藏大量沼氣，常常悶燒冒濃煙。春天氣候多變，海風把濃煙向東吹，越過兩條公路即達機場上空。

李登輝任台灣省主席時，多個縣市發生垃圾糾紛，民眾抗議，致大批垃圾堆放路旁無處可運。他到新竹巡視南寮垃圾場，稱讚在海邊設掩埋場的辦法可供其他縣市借鏡。其實，南寮場平日蒼蠅滿天飛，還隨垃圾車進入市區巷弄，只有在長官來視察時，才大量噴藥滅蠅，積極覆土。當李主席嘉許掩埋法可行時，我在一旁採訪，親耳聽見隨行的省衛生試驗所所長羅美棧說，南寮場沒有鋪不透水布，汙水滲漏會汙染海域；生垃圾產生的沼氣要埋管燒掉，一旦悶燒就會汙染空氣。

郝柏村接任行政院長後，任命趙少康為環保署長，不久即全面執行垃圾減量計畫，在全台各縣市普設垃圾焚化廠。南寮場轉型建起焚化爐，原覆土造成的垃圾山改造成海濱公園，草地、涼亭、小徑、樹叢取代了過往悶燒冒臭煙的荒蕪。

對照當下郝氏更值得緬懷

1996年我調赴台北縣工作，又見證了另外一則垃圾山的故事。

1991年，前台北縣長尤清曾在蘆州垃圾場，向郝院長簡報如何清理淡水河與大漢溪高灘地垃圾山的計畫。簡報後不久，郝即在行政院召集中央、省、縣三級政府會議，並即席決定由中央負擔全部經費。尤清在郝辭世當天於臉書感念當年郝院長處事明快，不分黨派義助他實現了「垃圾一定清」的競選諾言。

台灣社會因郝柏村的威武形象，視他為軍事強人。其實他為軍人從政樹立了正面榜樣，對照時下政客，每以壓制、刁難在野黨對手為得意，雇網工吹噓政績，卻難周全國之大計。郝氏遺緒，就格外值得緬懷。

(作者係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