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合衆國興隆百餘年，强盛傲視寰宇，各地精英仰慕備至，認為美國是人類前所未有的盛世。世人因而多不得不仰其鼻息，甚而視彼官員的胡言亂語為金科玉律。美國的政客也自以為世界可由其長臂管轄，經常隨心制裁，即使中國當面提醒美國：「中國不吃這一套」，依然喚不醒夢中人。一般人對此習以為常固不足為奇，但連一向明智的哈佛教授、美國前國防部副部長奈伊(Joseph S. Nye, Jr.)也於今年1月在Project Syndicate發表文章(Peak China?)說美國有五大優勢，不必高估中國，頗值得我們了解他究竟如何說。

奈伊說美國有五大優勢

奈伊對美國信心滿滿，認為即使中國經濟規模超過美國，美國仍有五大優勢，所以不必高估中國。所謂美國的五大優勢，一是安全有保障，因東西有兩洋、南北無強國的地理優勢；二是能源自主的優勢；三是金融優勢，美元為國際貿易主要結算貨幣；四是人口優勢，美國勞動力有增無減，五是關鍵科技的優勢，而且美國有阻止或延遲中國取得核心技術的能力。

奈伊是著名的政治外交學者，他以為美國有此五大優勢，所向披靡，但他卻沒看到中長美短的輿薪。

比較中美的優劣勢

一、地理優勢。中國周圍有14個鄰國，雖較美國複雜，但除印度外，邊界已無糾紛，而印度國力遠遜於中國，不可能是大患。就長遠的形勢而言，習近平所倡議的「一帶一路」計畫，十年有成，勢將聯接歐亞大陸如帶，貫通四海如鏈，美國干擾帶路有心無力。通海上的一路，易於陸上之一帶，然因基建的實力克服了陸路上的荒山野嶺，中歐班列奔馳於途，暢通無阻。中俄伊朗都在陸路之上，都受美西方敵視，迫使同仇敵愾，相互關係之密切，前所未見。三國同心，其臭能不如蘭？

已故美國戰略家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早於1997年，在其《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The Grand Chessboard：American Primacy and its Geostrategic Imperatives)一書中，論及冷戰後的世界格局、歐亞各國的戰略利益、地緣戰略，發展前景及與美國的利害關系，已有中俄伊朗三國在歐亞大陸上聯手的杞人之憂，拜登居然使憂成真。

布氏生前所未料到的是，素來親美的沙烏地阿拉伯也要加入以安全為主的「上合」與以經濟為主的「金磚」，當中東與南美的國家也加入中國主導的組織後，經濟實力可達世界的五成，而尤以油氣與糧食見長，再配合中國製造與基建的強大能力，地緣政治之優勢，不言可喻。陸權的三大國一旦聯手，陸通優於海通，以海權見長的英美日諸國，豈無邊緣化之虞？當陸權取代主宰世界數百年的海權，將是21世紀地緣政治的一大變局。中國的地緣優勢較美國的地理優勢，豈非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能源自主的優勢。中國能源雖然不足，依賴大量油氣進口，但與能源大國俄羅斯、沙特、伊朗等國已建立了穩固的友好關係，再經由帶路輸送，能源與糧食皆不足為慮。美國曾自沙特進口大量石油，因而美元成功與石油掛鈎，成為國際貿易最重要的貨幣，建立了美元帝國。但美國石油自主，且有餘油出口後，與沙特成為競爭對手，而中國則成為沙特的大買主，已有以人民幣結算的趨勢，未來如成為氣候，友好國家之間皆以人民幣結算，勢必會動搖美元的霸權地位。

三、金融優勢。華府狂印鈔票，增加通膨，又乘俄烏之戰凍結外國資產，任意沒收別國的公私財產，又動輒以金融為武器制裁他國，使美國的金融信用受到重創，包括中、日在內的多國持續減持美債，而美債已增至極限，大有違約之虞。當中國大陸與多國以人民幣結算，連澳洲也開始用人民幣交易，中國並開始用數字錢幣，看來奈伊所謂的資源優勢不再，更有美國金元帝國瓦解之憂。

四、人口優勢。美國因其富裕，引來不少富豪名士，如許多諾貝爾獎得主多非美國土生，又是移民國家，勞動力充沛，但另有更多的非法移民，來自窮困的中南美，雖於德州南疆修築「長城」，難民仍如潮水，難以阻擋，幾成無解的棘手難題。更何況美國人種複雜，而又白人至上，黑人民權不彰，土族印第安人幾遭滅絕。種族衝突層出不窮。美國的種族主義已成結構性的難題，社會矛盾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美國的人口優勢顯然隱藏著嚴重的劣勢。相比之下，中國雖有人口老化的趨勢，但不比許多發達國家嚴重，而以中國14億人口的規模，有更多調適的餘地，小康社會相對穩定，何劣勢之有？

五、關鍵科技的優勢。美國的確有科技先進的優勢，但科技能在任何有理性的國家發展，以中國人口之眾，聰敏人不少，學科技者甚多，成就已經非凡，如登陸月球背面、遠上火星、完成北斗導航系統、組成空間站，自製航母與高音速飛彈，更無論高鐵里數之長，雄觀全球。澳洲的前總理陸克文是難得的「知華派」，看到中國在經濟與科技上已相當接近美國。

中國於短短數十年間急起直追完成工業化，成為製造與市場的大國。美國確有先發的優勢，依然掌握不少關鍵技術，然中國有後發的優勢，可以不必重頭做起，甚至彎道超車。再說美國科技既有絕對的優勢，又何必打壓不肯歇手？亦自知可阻華科技發展於一時，難以遏制於久遠。如禁賣晶片給中國，何異自棄中國市場，更搞亂全球的供應鏈，得不償失，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然則美國的科技優勢終不能遏制中國。

奈伊沒有提到美國軍事上的優勢，美國軍費軍備遠非任何他國可及，然其布局全球，兵力分散，在東亞一隅，優勢已漸無多，更何況美國絕無可能以軍事與核子大國對抗。美國的軍事優勢難免有名無實，秀肌肉而已，威嚇以外別無實效。

另在外交上，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與王毅外長都僕僕風塵，周遊列國，但王毅走訪多有實際成果，如與伊朗簽了25年巨額款項的合作計畫，而布林肯經常空手而歸。3月10日，在中國大陸的斡旋下，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恢復了外交關係，中央外事辦主任王毅說「這是和平的勝利」，其實這也是大陸外交成功的最新範例。美國外交史家威廉斯(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早已洞悉：美國一意孤行的傲慢與偏見，將導致美國在外交上無可避免的希臘式悲劇。

奈伊沒有提到的美國劣勢

環顧美利堅大地雖仍是最富裕的國家，但已今非昔比。民主政治雖然華麗，只是金玉其外，其國內通貨膨脹，槍擊案層出不窮，連各級學校都不能倖免，而且束手無策。全國基建敗壞、毒品失控禍及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監獄多於學校，公私債台高築，社會益趨激越，種族矛盾至今未解。貧富又嚴重不均，底層的美國人陷入「無望的海洋」，大城市露宿街頭的街友動輒以萬計，洛杉磯一城流浪街頭者多達4萬有餘。

川普亂政加劇黑白之間的矛盾，民主淪為民粹，政府難有作為。美國人本來重視誠信，但川普竟是大說謊家(big liar)，而美國人竟不以為意，其價值觀之淪喪已經可見。美國憑其累積的雄厚國力似乎經得起折騰，但畢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如任其惡化，難保沒有衰敗之日。

美國素以其民主制度為傲，自不待奈伊再說。但民主政治與暴民政治有時僅一線之隔。美國號稱是最成功的民主國家，要因是三權分立，較能平衡制約。然就民主而言，經由選舉產生的總統、副總統及參眾兩院議員幾乎都是有錢有勢之輩，無錢無勢者只有投票權。掌權者的階級性質極為明顯，一般百姓豈能當家作主？美國以法治嚴明自許，但法律之前並非人人平等，官司的勝敗往往取決於能否請到索價昂貴的律師。而監獄的條件又大不相同，富人入監像住封閉的鄉村俱樂部，而窮人入監則猶如人間地獄。

美國以法治嚴明自許，但暴民攻陷國會殿堂一葉知秋。美國以民主與人權的外衣，掩蓋了種族主義、貧富不均、生命沒有保障，而又大事擴充軍備，揮霍無度，國債高築，此一劣勢何從得以紓解耶？

美國其實有五大頹勢

奈伊說：不必高估中國，因美國有其認定的五大優勢，但他不見美國其實也有五大頹勢。

頹勢之一，偏執、自以為是，至今仍認為可以管控世界。美國不願承認今非昔比，「傲慢與偏見」十分露骨，以至於往往力不從心，行事雷聲大而雨點小。表面上看起來轟轟烈烈，但實際上哩哩啦啦，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也。

頹勢之二，是逞強而不自知力有未逮，以暴易暴，後患無窮。伊朗總統萊西(Ebrahim Raisi)2022年1月3日誓言要審判川普，以報二年前暗殺伊朗名將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之仇。此仇之外，美國顯然還鼓勵以色列於2021年11月，謀殺了伊朗的首席物理學家法赫里扎德(Mohsen Fakhrizadeh)。美國卸任總統與國務卿負有外國的血債，情何以堪？至於炸毀北溪油管，美國雖矢口否認，但舉世心照不宣，道路以目。此事膽大妄為，絕對是國家恐怖主義，一旦大白於天下，美利堅何以立國？

頹勢之三，華府自失戰略先機，不必要地鼓勵烏克蘭加入北約，俄國為其安全先發制人發生俄烏戰爭。華府以為可以代理人戰爭來削弱俄羅斯，結果以歐洲為壑，私心暴露，戰事延宕，已感騎虎難下。華府原想處理莫斯科後，再全力對付北京，不意同時與中俄為敵，無異逼使中俄不結盟而勝於結盟，形成美國在地緣政治上絕對的頹勢。

頹勢之四，不悟窮兵黷武，古有成戒。然而美國以安全為名，行侵略擴張之實。美國史名教授霍夫斯塔特(Richard Hofstadter)認為，美國擴張主義有心理上的因素，美國的本土擴張於19世紀末已到達太平洋沿岸，已無新的廉價土地，於是在心理上造成恐慌，產生挫折感和苦悶；這些心理因素刺激了擴張的衝動，以釋放挫折感與苦悶，其結果就有了20世紀美國持久的擴張政策和行動，參與二次世界大戰，接著打韓戰、越戰，軍事干預中南美，入侵中東多國，軍事基地遍布全球，軍費高於主要國家之總和，耗盡國財，唯有圖利軍火商而已。

美國耶魯大學史家甘迺迪(Paul Kennedy)於20世紀末葉，研究500年來帝國的興衰，認為經濟與軍力關涉興亡。國家須按其經濟資源發展軍事，但發展軍力的花費，即使再雄厚的經濟體，也難以無限制的供給。按甘迺迪之說，美國國債高舉，經濟已難以負荷軍費的開支，何以為繼？難不陷於「窮兵必亡」的中國古訓。

頹勢之五，自毀長城，動搖國本。美國以私人資本主義立國，講究企業利潤，將汙染的製造業移到外國，利用廉價勞工賺取全球化的最大商業利益。及見中國崛起，以為是受全球化之惠，乃逆勢而為；更荒唐的是，居然有不少美國政客認定中國成為第二大經濟體是美國允許中國參與國際之賜！美國人的狂妄與偏執暴露無遺。於是棄全球化而搞單邊主義，以政府權力號召「美國製造」，要將製造業搬回美國，不悟當年移出的原因未變！拜登政府更以國家權力補貼自家企業，制裁別國企業，凡此種種，不僅逆世界潮流而動，而且自損其立國之本，何以自處？

奈伊以美國五大優勢，認為不必高估中國，而吾所舉美國除有劣勢之外，還有五大頹勢，吾人又何必高估美國乎？

(作者係退休歷史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