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進平與蔣渭水肝膽相照│蔣朝根

廖進平與蔣渭水肝膽相照│蔣朝根

廖進平1895年1月生於葫蘆墩東上堡(現神岡鄉大社村),同年5月6日日軍登陸三貂角,6月17日開始殖民統治台灣。

廖進平家庭及早年生活

廖進平之父廖乾三1887年被首任台灣巡撫劉銘傳任命為葫蘆墩區總理,是清代鄉庄自治組織的頭人,葫蘆墩區包括現在的豐原、潭子、社口、神岡、后里等15個區庄,可以說是望族。日軍據台後,廖乾三暗中支助簡大獅、林少貓等抗日義士。

有感於殖民統治教育的不平等,台人就讀的公學校須由地方仕紳奔走籌資籌地建校,美其名為「學務委員」,1903年廖乾三捐資捐地創建「岸裡公學校」(現神岡岸裡國民小學)。1915年第一所完全由台灣士紳出資捐地籌創,專收台人子弟的「台中中學校」,由林烈堂、林獻堂兄弟發起,建校紀念碑鐫刻204位仕紳名字,廖乾三列名其中。

廖乾三仁俠仗義,富民族意識,廖進平傳承其精神,年長後成為反帝國主義、反民族壓迫,非常活躍的社會運家。

1911年,15足歲的廖進平考入台灣總督府農事試驗場。而前一年,20歲的蔣渭水考入台灣總督府醫學校,同盟會會員王兆培也奉派到台灣發展革命組織。蔣渭水在學校成立了學生秘密團體,以醫學術語恢復元氣做掩護,取名「復元會」,推測廖進平是在此時入會,認識蔣渭水的。

廖進平三子廖德雄擁有一張泛黃舊照,1913年8月「二次革命」討伐袁世凱失敗,孫中山先生赴日本途中抵台,下榻「梅屋敷」旅館,在總督府嚴密監控下仍密會廖進平、蔣渭水等學生,這也是廖家捐助鉅額革命資金,孫中山回贈威士忌酒的典故。

廖進平習農,畢業後任葫蘆墩區役所書記,改良耕種技術,曾獲總督府食糧局的「稻立毛競作會」(青苗競賽)銅牌賞。1918年,22歲的廖進平就被選為葫蘆墩教育會評議員。

廖進平經營「進平籐具工場」兼營土木建造業,半工半讀完成早稻田大學文學科講議錄全科修業,而其藤製品屢屢在競賽中獲大獎,藤製旅行手提包參加日本全國美術博覽會,獲得一等金賞牌(冠軍),同年當選台中州豐原郡神岡庄議會議員。1920年4月28日,《台灣日日新報》報導,福岡博覽會台中廳葫蘆墩廖進平氏之藤細工品獲東宮殿下(日本皇太子昭和)榮買。以廖進平的多才多藝,往實業界發展或在政界當「御用紳士」,可以安枕無憂,他卻在事業邁向巔峰之際重新燃起政治熱情。

台灣第一位飛行家謝文達,為葫蘆墩烏牛欄人,1919年自台中中學校畢業,赴日本學飛行,1920年返台,進行「鄉土訪問飛行」。8月22日鄉親在女子公學校為其舉辦歡迎會。10月17日謝文達駕著「新高號」從台中練兵場起飛,是台灣人首次在自己土地的天空上飛行。廖進平參加了以上兩場盛會。10月30-31日,謝文達在台北練兵場舉行了兩場飛行表演。

1921年10月17日,在蔣渭水的奔走下,台灣文化協會在大稻埕靜修女學校召開創立大會,會員有1,032人,廖進平與謝文達都加入會員。

文化協會發行《台灣民報》

1923年4月15日,文化協會的機關報《台灣民報》半月刊在東京發行,總批發處設在蔣渭水懸壺濟世的大安醫院,該報號稱是「台灣人唯一言論機關」,經常批判總督施政,需經過東京早稻田警察署、台北北警察署的雙重檢閱,警察也經常至分銷處強索訂報名冊,予以恫嚇退訂,發行量僅有3千份。該報後改為旬刊,蔣渭水自請擔任該報的「保母」,壯大民報。1925年7月12日,該報改為周刊,發行量已近1萬份,廖進平成為該報豐原街的取次人(經銷商),後又改名為《台灣新民報》,1930年8月廖進平成為該報轄管豐原局、后里局、東勢局三局的取次人。

1927年初,台灣文化協會分裂,2月在林獻堂宅第召開台灣民報社幹部會議,蔣渭水提議組織「台灣自治會」的政治結社,因正逢檢舉無政府主義團體「台灣黑色青年聯盟」,會議做成暫時延遲的決定。回台北後,蔣渭水將台灣自治會的組織及綱領、政策付印宣傳,但被日本人沒收,同時令在御用報紙《台灣日日新報》發表中止結社的記事。蔣渭水不氣餒,將會名變更為「台灣同盟會」,印製相同文宣,再次遭警告。

5月15日林獻堂即將啟程環球之旅,5月3日眾同志決議改名「解放協會」,又因會名敏感,8日磋商改名為「台政革新會」,廖進平是46名創會出席者之一。綱領具殖民地自治的色彩仍遭當局刁難。29日眾同志執意召開「台灣民黨」的發會式,廖進平是70名創會出席者之一,成立5天後的6月3日,遭總督依《治安警察法》禁止。

2022030158408348

民眾黨及台灣工友總聯盟

總督府以民族主義者蔣渭水參加組黨就不予核准要挾,經過一番激辯後,採權宜之計向總督府妥協,修改綱領,並發表非民族主義的結社。1927年7月10日,「台灣民眾黨」終於獲准,在台中聚英樓召開成立大會,成為日本殖民統治期唯一的政黨。

民眾黨依法可以從事政治運動,首場在基隆玉田聖公廟的「政談講演」、廖進平初試啼聲,續參加第二場在台北民眾講座的講演,此後廖進平積極巡迴全島講演。1927年9月25日,廖進平參加民眾黨第9個支部台中支部的成立大會。

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由仕紳組成,並未納入最受剝削、人數最多的農工階級,蔣渭水在組黨前就發表「以農工階級為基礎的民族運動」,積極組織各地的工友會。同年12月18日,廖進平推動的豐原店員會召開創立大會,他與蔣渭水、林載釗三人被聘為顧問。廖進平身為藤藝工廠的老闆,卻主動組織店員會,在工運中是個異數。

1928年2月19日,廖進平參加蔣渭水集合29個團體組成的「台灣工友總聯盟」,在大稻埕蓬萊閣舉行的創立大會,這是台灣第一個總工會。廖進平也積極參與了由林獻堂領銜,台灣民眾黨鼎力支持的「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同年5月21日,廖進平張貼「要求設置台灣議會、排擊總督獨裁政治」傳單而被捕,蔣渭水拍發「監獄就是自由的出發門,祈貴下的健鬪!」電文激勵。10月7日,廖進平被選為勞農委員會委員,積極貫徹民眾黨「扶助農工團體之發達即造成全民運動之中心勢力」方針。他是豐原總工友會的顧問,也是台灣工友總聯盟台中區的領導人。

經過2年3個月的「政治訓練」,民眾黨的基礎更穩固,戰鬥力更強,廖進平被選為中央常務委員,繼盧丙丁之後擔任民眾黨的宣傳部長。1930年1月2日,趁日本人過年戒心鬆懈,民眾黨拍電報給國際聯盟,控訴總督府再度發放鴉片許可證給秘密吸食者。1月3日,民眾黨的定期中央常委會在大安醫院召開,擬定「改除政治、經濟、社會的束縛」、「擁護伸張民眾日常的利益」、「反對總督專制,努力獲得政權」三大目標,當天蔣渭水請廖進平、黃旺成、陳其昌在大安醫院用餐。

2月2日,蔣渭水、廖進平、蔡式穀以顧問身分,列席太平町五丁目台北民眾講座舉行的工友總聯盟第三次代表大會,訴求8小時工時、制定最低工資法、失業救濟津貼、工廠法、健康保險、職工扶助、罷工權、撤廢日台人工資差別、男女工資平等、設置勞工合作社及犧牲者救援會。23日,蔣渭水、廖進平、黃旺成、楊良、郭發、楊慶珍在大安醫院,商議國際聯盟鴉片委員將抵台調查事宜。

3月12日,民眾黨第19個支部「北斗支部」的結黨式,會場內外公私服巡查60餘名,十餘名演講者被拘留並遭灌水刑求,廖進平與蔣渭水、陳其昌向總督及關係當局抗議蹂躪人民自由權。22日,民眾黨中央常委會決定地方自治完成運動方針,提出建議書,全島展開政治演說,分南北兩隊,13名講者在全島42處巡迴講演一個月,廖進平與蔣渭水分列南、北隊,但兩人有志一同,講題都是「台灣人確實既有自治的能力了」。

5月9日,廖進平被選為台灣民眾黨台中支部主幹。6月14日,蔣渭水、廖進平、陳其昌等在中央常委會決議,偕工友總聯盟的白成枝、李成宗,造訪總務長官、石井警務局長,面陳始政紀念日宜廢止的理由。

8月23日民眾黨第20個支部「大溪支部」結黨式,有人致辭中講到「階級、壓迫、黑暗、封建制度」,頻受臨監警官喊「注意」,當晚演講者有蔣渭水、廖進平等6人,這是大溪第一次舉辦,民眾冒雨來聽講。

10月27日,舉世震驚的霧社起義事件爆發。12月8日蔣渭水、廖進平、謝春木、許胡等代表民眾黨致電日本內閣總理、貴族議院議長等,要求撤換台灣總督、警務局長、台中州知事等,並致電在野的大眾黨、勞農黨請速派員至台調查霧社事件。

2022030158408349

民眾黨遭太田總督解散

1931年1月10日,民眾黨召開中央執委會,廖進平當選常務委員。黨內的資產階級成立「台灣地方自治聯盟」,民眾黨擬在第4屆黨員大會修改黨綱,成為最貼近被壓迫民眾的無產階級政黨。2月18日,時值辛未年農曆正月初二,黨員160名出席在黨本部召開的大會,宣傳部主任廖進平及各部門報告後,通過綱領修改案時,台北北警察署長交付總督太田政弘以違反《治安警察法》解散民眾黨的命令,當場逮捕蔣渭水、廖進平、陳其昌等幹部16人,拘押在台北南、北警察署、七星郡警察課松山分室。

總督府御用的《台灣日日新報》漢文版報導,被拘押在七星郡的廖進平、盧丙丁、梁加升,也被移送到台北州高等課(特高警察課),20日由警務部長告誡:「諸君等所屬政治結社,台灣民眾黨指導精神民族自決,向反總督政治,其運動法日益矯激,徒出反母國、反官的態度,者番綱領復增加,其指導精神益尖端,背反台灣總督統治大方針,是故者番奉總督命令命結社中止,若諸君不顧自己之非,今後敢續運動舊黨存在,當局決出處分。要之,在台北種種策動,為諸君招來不雅果,故宜早歸去地方。」三人回覆以「我等勿論難得承認其全部,為勞動者之黨與活動,繼續鬥爭,雖在今後,亦決不變,在任何形式下,運動乎?目下之處未得明言,又今後與蔣渭水等共同行動乎,或開別派組織,目下不得明言。」

2月23日,蔣渭水、廖進平、謝春木、陳其昌、許胡、李友三連署發表共同聲明書指出:「民眾黨由太田總督發令禁止並解散其結社,這一事實,明顯的是對我同胞的挑戰。黨於1931年2月18日在太田總督手中被謀殺了。…雖然台灣民眾黨已死,但台灣人民依然存在,官方如不改變原來的專制政治,解放運動斷不會消滅」。廖進平因連署此措詞強硬的聲明書,遭特地到豐原的台北州特高係長(特別高等警察課長)宮崎傳喚偵訊。

2022030158408350

為蔣渭水舉行「大眾葬」

8月5日,蔣渭水因傷寒病逝於台北醫院,8月8日廖進平與陳其昌、李友三等13名同志與家屬蔣來福、蔣渭川、石秀源共16位,決議8月23日在永樂座舉行「大眾葬」。20日,葬儀委員會印製附照片及「台灣同胞解放運動」等遺言千餘份擬分送全島,遭台北州高等課等命令抹除部分遺言,悼詞亦遭檢查。同日,由廖進平發起的台灣工友總聯盟台中區追悼會在豐原革新社舉行,但蔣渭水的遺言和宣誓文被禁止朗讀。

8月23日8時,「蔣渭水氏台灣大眾葬葬儀」由台灣工友總聯盟主導,在永樂座舉行,全島5千餘人參加,遺言被禁止,弔文一字一句被剔除。因時間有限,僅有24個社會運動團體代表讀畢弔詞,第一位邱明山和最後一位廖進平的發言遭臨監警官中止。10點半葬儀行列起程時剎那間雨降,恰似蒼天亦流淚,在廖進平、盧丙丁、李友三等工友總聯盟幹部的指揮下,配戴黑紗的會眾以四人一列而行,繞行大安醫院、民眾黨本部,沿途堵列圍觀之民眾不計其數,當局派出80名武警嚴加取締,隊伍行至蓬萊町天主堂時驟雨傾盆,送葬者全身濡濕,仍送行至馬偕醫院,最後由數百人護送至大直山墓地。

蔣渭水的解放運動志業未成,廖進平送他最後一程,台灣的社會運動也隨著蔣渭水的逝世及軍國主義氣焰昇高而式微,廖進平滿腔熱血仍沸騰至日本戰敗投降,國民政府來台,1947年在228事件中不幸罹難。

(作者係蔣渭水之孫、蔣渭水文化基金會執行長)

附加資訊

  • 作者: 蔣朝根
  • pages: 70
  • 標題: 廖進平與蔣渭水肝膽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