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外交政策，如全球戰略收縮、反全球化、重塑與中、俄的外交關係，將大幅改變當前的國際權力結構及經貿秩序；但在美國內部與國際社會的反制下，落實時應會做適當調整。川普需防過猶不及，求榮反辱。

川普在美國大選中意外出線，轟動國際，這大概是今年國際新聞中最大的爆冷門事件。川普為政治素人，沒有過往政治紀錄可資參考，其競選主張又與國內外形勢與主流社會的看法大異其趣，未來政策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因此令美國國內及國際社會都無比焦慮。

川普的外交主張

競選中川普揭露的主張，無論內政外交，都與民主黨現有政策大相逕庭，外交政策更是與二戰以來兩黨共推的政策南轅北轍。

川普外交主張重點是：(一)美國不應該再當世界警察，把資源浪費在海外用兵上，應該將錢留在美國國內，像中國一樣興建基礎設施，創造就業機會，拉動經濟，壯大國家。(二)美國的盟國，如日本、韓國、北約等，對自身安全應擔負更多責任，分攤更多防衛費用，支付當地美國駐軍開支。(三)改善與俄羅斯關係，美俄雙方可以在解決敘利亞與伊斯蘭國等議題上攜手合作。至於其他區域的問題，如朝核，應責付中國處理，日本、韓國如果認為有防衛需要，也可以發展核武。(四)，認為全球化與自由貿易是導致美國國力式微的罪魁禍首，所以TPP應當束諸高閣，TTIP要重新檢討，甚至已運行的NAFTA都要重啟談判。(五)要在貿易與貨幣政策上與中國交涉，中國對美貿易順差太大，又不肯讓貨幣升值，執政後要對自中國進口的產品課徵45%的關稅，並宣布中國操控匯率。(六)不認為有氣候暖化問題，上台後將設法廢除美國已經批准的《巴黎氣候條約》。

從這幾個重點可以歸納出川普關心的外交核心議題，應是：戰略收縮、重塑與中俄的大國關係、反全球化。

川普帶來的外交震撼

川普的這些主張有如政治核彈，如果付諸實施，等於推翻現有國際政治與經貿秩序，影響將反應在下述幾個方面。

首先，美國同盟體系可能被弱化。過去70年來的國際權力結構，無論是冷戰時或冷戰後，都建構在以美國為核心，由美國強勢領導的西方同盟體系上，前40餘年與蘇聯陣營對峙，後近30年獨霸天下，為所欲為，四處尋找假想敵。美國一向是西方世界的安全支柱，世界警察。川普領導下的美國如不願再擔當世界警察的重任，自我調整為保全員，還要增加盟國保護費，西方同盟體系勢將削弱，其盟國驚慌失措可以理解。

美國盟國以為，川普的戰略收縮將便宜了中國與俄羅斯，使亞洲的日本、韓國、澳紐、甚至東南亞各國等暴露在中國壓力下，歐洲的北約盟國則暴露在俄羅斯的威脅下，因此期期以為不可。

其次，川普打算調整與中俄兩國的現有關係，拉一個，打一個。川普敵視中國，友善俄國，一方面企圖離間中俄戰略關係，另方面則試圖鋪墊國際新格局，增加美國戰略操作空間。中國對於川普的忐忑不安應不亞於美國盟邦。以前的美國領導人縱然對中國並不友善，但中國都能循脈絡摸出他們的底細，適當因應。川普則是一個未知數，應變之道，只能待機而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俄羅斯可能竊喜撿到了一塊肥肉，但川普與普丁的惺惺相惜，能否轉化為兩國的共同利益，還有待觀察。可以確定的是，中俄縱有再大的矛盾，大約都不會上川普離間之當。

再次，反全球化及保護主義將顛覆現有國際經貿秩序。此一政策造成的負面影響，可能遠超出軍事收縮對美國同盟體系的影響。

全球化及自由貿易原是美國領導的西方世界所推動，當初絕對有利於西方經濟與貿易，現在為何反對？原因一是由於新興國家崛起，使西方發達國家在貿易上面臨嚴峻競爭。二是西方實體經濟發展面臨高工資、低工時、甚至創新不足的窘境。三是全球化確實讓資金與人才流動更便利，流向更能創造財富的地區。四是西方熱中操作虛擬經濟，金融遊戲玩過了頭，引爆2008年金融海嘯，波及全球，幾乎滅頂。

在上述情況下，西方社會失業人口日增，貿易逆差惡化，貧富差距拉大，社會對立嚴重，排外情緒高升，種種負面現象，讓執政者受到衝擊，四處尋找代罪羔羊，全球化不幸雀屏中選，於是反全球化與貿易保護主義在美國及西方抬頭。

復次，川普將反轉全球減緩氣候變遷的努力。川普認為根本沒有氣候暖化這回事，宣稱將設法推翻已經在今年11月4日生效的《巴黎氣候協定》，並將撤回對聯合國氣候變遷項目數十億美元的資助。果然，則這一政策將使全球升溫失控，更多的島國與沿海城鎮將被海水淹沒，生態浩劫難以想像。

川普會多快落實其主張？

川普能否全盤落實其外交主張？何時可以落實？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川普當選，共和黨取得參眾兩院多數，有利於川普實踐他的政見。但外交不比內政，牽制的因素頗多。利益受影響的美國盟友已經透過各種管道，聯繫川普，發動遊說，希望川普延續現行美國政策。其中日本安倍的作為最為積極，第一時間就不理外交陳規，去到候任總統的川普家裡拉攏關係。

美國在亞太與歐洲的戰略調整，旨在減少美國經濟的負擔，並非撒手不管，同盟體系本質並不受影響，亞歐盟國的反應也不盡相同。在軍備上日本早就積極提升軍力，如果川普同意日本可以擁有核彈，安倍將欣喜若狂。北約盟國倒真擔心美國支持減弱後，會導致俄羅斯對東歐增加壓力，對目前家務事鬧不完的歐盟雪上加霜。

也因為美國同盟體系繼續存在，中、俄兩國仍有戒心與憂心。兩國評估這種戰略調整可能只是權宜性或暫時性的，畢竟右翼的共和黨對中俄兩國，除了在聯中制俄時代，或戈巴契夫向美英完全靠攏時代，從未假以辭色。就算是川普真的有心做此戰略調整，對中俄兩國來說，也只是焦點轉移，並非前嫌盡釋。

川普上台後，對付中國的工具將由軍事遏制為主，調整為貿易金融打擊為先，但是由於傳言將掌外交與國防業務的人選，對華立場相當強硬，遏制也許更甚。至於美俄，兩國長期對峙，欠缺互信，俄國在東歐真會偃旗息鼓？在敘利亞與伊斯蘭國問題上真會無間合作？恐怕也未必。

TPP看來注定胎死腹中，對相關國家的經貿衝擊更為現實，日本、新加坡、紐西蘭等還在做最後的努力，遊說川普。TTIP本來在歐洲民間就有很大的反對聲浪，玩完了的可能性甚高。如此，由中國領頭的RCEP及APEC成員推動的FTAAP可能會加快腳步，為區域自由貿易另闢天地。至於川普擬以關稅與貨幣施壓中國，並不容易成功，因為有國際條約約束，中國也有反制的籌碼，一意孤行，屆時可能兩敗俱傷。

妥協是外交最高的藝術

目前川普政府人事安排尚未塵埃落定，過程中傳出許多人事與路線鬥爭。未來政策會如何演變？很大一部分會受人事安排的影響，共和黨傳統勢力也不會缺席。川普上台後，未必會屁股決定腦袋，將競選政見置諸腦後，但也難免會受現實牽制，而不得不進行必要的調節。所有的政見都會存在，但也都會打折扣。不然，就得推遲出台的時間。情況存在高度不確定性。

國際權力結構面臨調整，這個問題早就存在。在美國國力式微，中國快速崛起，歐盟面臨拆夥，俄國力圖振作，日、印奮力插足，敘利亞與朝鮮失控時已需要改變。川普看到了小布希以來美國外交政策的錯誤，不想再當世界警察，想要回師固本營，方向是對的。但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川普應順勢循序，逐步調整外交方向。如急功近利，重病用猛藥，逆勢操作，奢求快速重建美國偉大，不僅欲速不達，恐怕只能僨事。

(作者係本刊主筆、台灣大學政治系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