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6月28日清晨，台北市馬場町刑場槍聲響起，年僅31的台碱公司助理工程師滕筱昌倒在草叢。今年8月25日，四位上海家屬將其骨灰迎回故里。結束長達61年滕家老小的魂牽夢縈。滕筱昌是北京香山無名烈士紀念廣場勒石紀念的英烈之一。

1965年11月11日，一架伊留申28型轟炸機自杭州筧橋轉降台灣桃園空軍基地，機尾炮塔上的廉保生毅然舉起配槍自盡明志，卻被冠上「反共義士」頭銜含冤51年，今年9月27日，方由親侄廉成剛、廉野來台迎回靈骨，以軍禮安葬天津市寧河烈士墓園。

滕筱昌因繳黨費遭槍決

滕筱昌的罪名是：「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根據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判決書所載：「滕筱昌，男，31歲，江蘇南匯人，住高雄市前鎮區台灣碱業公司宿舍，為該公司助理工程師。民國35年在上海大同大學加入匪幫大同支部，36年來台後仍與匪時常通信聯繫，37年初曾寄款一次返滬繳付匪方黨費。」雖然參加中共組織積極活動等事實，均在38年6月20日懲治叛亂條例公布實施前，但至43年5月6日被內政部調查局台灣省調查處逮捕前，迄未向政府自首，依據國防部43年6月26日清澈字第2098號令釋示意旨認定「叛亂行為仍在繼續中」，故依法判處死刑，並於次年6月28日執行槍決。骨灰暫厝於台北市六張犁政治受難者墓園的專屬靈骨塔。

50年後的春季，任教上海大學的滕筱昌侄兒滕琦教授，正式委託受邀前往復旦大學新聞學院交流的輔大傳播學院副院長習賢德，以及「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會長蔡榮裕，分別著手辦理相關文書認證與確認骨灰安置實況等流程。滕筱昌的妹妹滕筱茗與夫婿由滕琦兄弟陪同，今年8月21日自松山機場首度來台，次日即赴六張犁公墓靈骨塔迎靈。25日飛返上海當天，僅有中廣記者繆宇倫撰發現場取得的報導，播出了滕筱茗含淚持香祭告乃兄的簡單數語：「哥哥，請您放心，我們馬上就帶您回家了！」

滕家四人離台前，順道參觀了圓山大飯店、台北故宮博物院與野柳地質公園等著名景點。可惜滕烈士的長兄在前一年即不幸病逝，臨終猶念著赴台生死生未明的寶貝小弟。

廉保生舉槍自盡

相較於滕筱昌於寶島光復未久，即轉來台灣投奔某位陸軍少將親戚，最後竟低調殉身有如無名烈士，廉保生的故事則充滿了冷戰時期國共鬥爭特有的悲情與傳奇。

1965年台北當局盛大紀念孫中山先生百年誕辰的前夕，一架杭州筧橋機場起飛的伊留申28型轟炸機（其後由共軍自行仿製者改稱轟五型）經浙江東陽上空時，改變航向，以超低空方式順風降落於桃園空軍基地，轟動了整個世界。駕駛員李顯斌不僅飛來第一架機身為上綠下藍塗裝的蘇聯原裝轟炸機，更帶來了共軍最新布防戰略資訊，包括「軍事機密文件58份及晶體8塊」。但前艙領航員李才旺與機尾通訊員兼炮塔射手廉保生，卻事先毫不知情。

隸屬中共空軍第8師第22大隊的李顯斌，為確保轉飛計畫不受干擾，刻意衝出跑道讓鼻輪折斷，機頭艙罩擦地，幾乎埋進了草叢，造成四川籍李才旺右腿卡住骨折無法動彈，即便懷有配槍也莫可奈何，只能費勁地趕緊撕毀所有的航圖，因為28歲的李顯斌早在前一夜就將撞針拔除了。

天津籍的廉保生則因炮塔朝天瞬間不知所措，但往外一望即知大勢已去，就在李顯斌下機不久立刻站在左翼發動機旁大叫：「小心！後面的人有槍！」炮塔隨即傳出槍聲，具有政委身分的廉保生以左手舉槍自盡，子彈由左耳下方射進頭部，隨即倒在炮塔轉椅上，斷氣前每呼一次氣，血管即噴出大量鮮血，轉送基地醫務室後即告氣絕，得年27歲。觸目驚心的血水，在搶救人員拉開尾部機腹小梯莢艙時，嘩啦一下灑了滿地，蒙皮縫隙也留下幾道血痕，攝影記者一度以為只是紅色液壓油流瀉。

李顯斌次日身穿筆挺全新西裝，風光無比地在台北總統府廣場紀念國父百年誕辰大會上致詞，向自由世界吐露其投奔自由的經過與心聲。同一天，愁眉苦臉的李才旺躺在病牀上養傷，康復後，與李顯斌同獲授階加入中華民國空軍。

61年前的11月12日，廉保生經軍方隆重公祭後，厚葬於機場跑道頭附近的公墓，七坪大墓園安葬了無法為自己辯白的廉保生，因為墓碑上刻著「反共義士廉保生之墓」。為此，天津老家立遭牽連，首當其衝的是原本即將出任縣長的兄長廉保忠立即丟官下放；次年，文化大革命風暴掀起批鬥巨浪，廉家從此陷入愁雲慘霧。因為廉保生之死，不但被有關單位刻意掩蓋「寧死也絕不屈從」的真相，為達成反共心戰宣傳目的，除使用「求仁得仁」形容廉保生的不幸殞命，還將法定獎金一分為三，宣稱將留待大陸廉氏家屬有朝一日來台時領賞。

依照「中共空軍起義來歸獎勵辦法」規定，伊留申28型噴射轟炸機獎金是4,000兩黃金。李顯斌獨得2,000兩，李才旺與廉保生則各得1,000兩黃金。截至1990年8月1日台北宣布廢止前述獎勵規定，總計有13架次中共軍機飛離大陸地區，16位機組人獲頒黃金46,500兩。同一時期大陸也對台方誘以黃金，例如最珍貴的高空偵察機U-2賞金是黃金8,000兩，F-104戰鬥機賞黃金6,000兩。

廉保生寧死不屈的真相，一直到李才旺退役，1998年12月移民加拿大並返回大陸探親才吐露往事，也一併破除了多年來的不實耳語：「李顯斌在起飛前或飛行中槍殺了廉保生」。

李顯斌的下場

李顯斌眼見李才旺平安返回四川探梘，認為大陸追訴時效已過，且取得大陸駐外人員的保證平安承諾，乃由再娶妻子潘列華陪同於1991年底返回天津拜見闊別多年的老母，詎料返程候機時突然被捕，據說，是廉保生家屬聞訊提出殺人告訴。

山東省高級人民法庭刑事裁定書指出：李顯斌曾用名李顯文、李泰辰，山東省陽信縣人，因投敵叛變一案，經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6月26日判處有期徒刑15年，李顯斌以「此案已過27年不應再追訴」不服上訴，但法院以「其行為對國家和人民危害特別嚴重，情節特別惡劣，應依法嚴懲，原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02年4月，罹患胃底賁門癌的李顯斌獲山東監獄裁定假釋，但證明書上籍貫被改成了山東省無棣縣；同年12月16日病逝上海醫院，享年66歲。次年元月20日，在台北市立第二殯儀館公祭時仍獲頒旌忠狀，而當年陸續投奔來台的前中共空軍弟兄到場致祭者僅范園焱一人，骨灰安厝於汐止五指山國軍忠靈殿。

願兩岸永不再戰

歷史原本充滿了驚嘆號，兩岸對峙的歲月，正逢美蘇冷戰高峰，各為其主與不得不然的形勢，至今留下許多忠奸順逆只能各自解讀的滄桑故事。廉保生忠於信仰，61年後天津軍禮迎靈場面令人感動；思鄉心切的李顯斌明知不可行的執拗終於償債，也提前結束了人生。滕筱昌罪不致死，卻命喪寶島，51年才重返故里，更令人唏噓。願兩岸永不再戰的和平鐘聲，早日響起！

（作者係輔仁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前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