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我的父親高篤倫將軍│高安國

記我的父親高篤倫將軍│高安國

先祖育才公為湖南湘陰殷實商賈,平時樂善好施、架橋鋪路、造福鄉里,為鄉親們所樂道,祖母朱健遠育有二子,長子高篤倫生於1915年,在湘陰完成了高中學業,受到在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麾下任職的外公張炳耀所賞識,18歲考入該校第11期。外公也將其女張紹梅許配給家父為妻,時年1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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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這段往事時,家母十分靦腆地說,有同學到家裡來玩時,她會要求同學在門外稍等一下,先把與家父合照收起來,以免同學發現,父親軍校畢業後就立即與母親完婚。

父親早年英勇抗日

父親畢業後任少尉排長,下部隊時為樹立軍威,每逢碰到有士兵違反紀律均以扁擔伺候,他大呼一聲「拿扁擔來」,一個班長隨即拿了一條扁擔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發出一聲巨響,把全排官兵都嚇一大跳,父親以為這個班長對他不滿,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扁擔拿來,父親二話不說拿起扁擔就往班長身上打,班長一面躲一面喊:「排長為什麼打我?」父親帶著怒氣說:「叫你拿個扁擔,你就不高興?」班長回答說:「我是要給這個兵來個下馬威,要他知道他的屁股硬還是這個地板硬!」父親頓時語塞。這是他當排長時候的趣聞,記得他講這段往事時,自己都笑得人仰馬翻。

1937年抗戰軍興,打完淞滬戰役後部隊打散了,有個同學的師長父親在南京招兵買馬,約他一起當連長去打南京保衛戰。在與日軍多次戰鬥中作殊死戰,為犒賞一位班長的英勇,父親把母親送給他刻有名字的戒指送給班長作為獎勵,這位班長之後不幸在南京保衛戰中犧牲了,國軍在清理戰場時發現該枚戒指,就把父親列入陣亡名單,消息傳到湘陰老家,母親及家人莫不悲痛萬分,後來才知是烏龍一場。

抗戰八年裡,父親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發揮了「犧牲、團結、負責」的黃埔精神,當營長後更抱持「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念與日本鬼子周旋。1944年我在湘陰出生,為避戰禍,母親帶著我和大姊避難武漢,這時父親已升團附,與家庭相聚的時間稍多一點。

1945年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還都南京,我們隨著父親搬到南京,父親的部隊整編歸屬邱清泉兵團,也當了團長。在一次軍官團活動中,兵團司令邱清泉要大家猜謎:「高團長夫婦站在一起,打一個地名」,因為那時雙親都持盈保泰,邱司令在大家還沒猜出答案前,就宣布答案是「合肥」,引得哄堂大笑!

父親奉命撤退家眷

抗戰勝利後,父親帶著部隊在台灣待了半年,國共內戰又起,父親從台灣班師回南京,這時團長奉命鎮守南京,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失利,父親奉命收容江北轉進部隊和撤退家眷,這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不但要保存戰力以圖再舉,而且要安全撤退家眷,使官兵無後顧之憂。當時的海軍有船艦、空軍有運輸機,陸軍只能靠著火車、汽車運輸部隊及家眷向南撤退。

在逃難的過程中,母親牽著我的手跋山涉水逃難,我不幸在路途中罹患瘧疾,住進了廣州的協和醫院療養,在母親的照料下活了下來,我們也從海南島轉進到台灣。

來台後被誣告下監6個月

記得1951年我在北港南陽國小讀二年級時,父親被誣告,理由是在海南島撤退時,大批軍械彈藥未能完整撤退來台,以「故意資敵」罪名被起訴收押。該案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父親狀況至為危險,有被槍斃之虞。所幸父親有幾位同學在國防部工作,為他收集資料,解釋若要把軍械彈藥完整裝船運到台灣,須占一整艘運輸艦,但岸上還有一個營的兵力準備來台,權衡利弊得失後,父親決定以撤退兵員為主。

父親被收押6個月後,證實該案為誣告而無罪釋放,凡是轉進來台的官兵莫不稱父親為「恩公」。事後知道誣告者王學忠是挾怨報復,緣起於撤退軍眷的過程中,先父要求坐在卡車車長位子的少校軍官王學忠讓座給一位孕婦,王未理會該要求,34歲任上校副師長的父親年輕氣盛,當場把少校拖下車來揍了一頓,王一直懷恨在心,到台灣後揑造一些不實資料提出告訴。查明真相後,王學忠反因誣告罪被關。

父親坐牢期間,母親表現出的艱苦卓絕令人佩服。我在北港南陽國校的學號是9039,母親發揮了湖南人湘繡的潛能,把我的學號鏽在口袋上,同學看到了,都要找母親銹學號,她就自學裁縫,並買了一部織毛衣機,幫人做衣服、打毛衣,賺錢貼補家用。積蓄了一點錢後,寒假期間換穿一套女兵制服,帶著我和尚未上學的妹妹,從北港糖廠坐小火車到嘉義,換乘台鐵普通車,上台北警總監獄探監。

我一直到現在每天上午洗臉照鏡子時,都會看到母親的臉,因為我長得極像她,也特別想念她的偉大。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母親要換穿女兵的制服?那是因為當時軍人坐普通車免費。

一生戎馬,俯仰無愧

父親平反後,從高雄衞武營第二軍團司令部第三處副處長做起,受命披荊斬棘,創立陸軍第二士官學校(現為中正預校),也承辦了軍團的三民主義講習班,績效頻受肯定。經過考驗官復原職,曾任多個步兵師的副師長,直到八二三炮戰時,調至金門任副師長兼大擔島(現稱大膽島)指揮官才升任少將。那時我已考入陸軍官校第35期,有一次父親趁著返台休假到官校來探班,當時我正接受二年級樊雙喜學長的磨練,在學生宿舍中央走道匍匐前進,樊學長見有將軍蒞臨,立即以軍中標準禮儀向父親致敬,當然我也是起立肅立在旁,父親看了我一眼後繼續往連長室走去,學長再度下達「臥倒」、「前進」口令,繼續磨練我。不久,連長郭貴相上尉差人轉達要我去連長室報到,這時學長轉頭問我「剛剛那位將軍是誰?」我說「是家父」,學長說「為什麼不早講」,我說「我哪知道他會來」。

事後,父親回到家裡跟母親說「你生了一個非常孝順的兒子」,母親說「軍校讓他改變了嗎?」父親說:「也許是吧,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竟然爬出來迎接」,成了一個調侃我的笑話!

父親繼大擔指揮官後,接任陸軍第六師師長,師部位於高雄壽山要塞,負責後備軍人教育召集的組訓工作,隨後調任陸軍第一步兵訓練考核指揮部指揮官,負責野戰部隊步兵營測驗的考核工作,對營級部隊戰力的培訓貢獻至鉅。父親的老長官戴濮中將擔任警備副總司令,徵調父親擔任綠島指揮官,這是父親軍旅生涯的最後一個職位,之後擔任南投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繼續服務退除役官兵。

父親終其一生戎馬,俯仰無愧,實為我的典範,父親的恩典與教誨永存我心!遺憾的是,我1988年元旦升少將當師長的前一年8月1日他就因病仙逝,沒有分享到我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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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祖父育有四子,長子高篤倫、次子高訓倫,都是陸軍官校畢業,中國國民黨黨員。兄弟娶了張家紹梅、嶺梅姊妹,親上加親。

祖母早逝後,祖父續弦再育兩子,三子高濟源、四子高達源,都是共產黨員,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目前只有在岳陽的叔嬸健在。我們高家是典型的兩岸一家人,國共一家親。

(作者係退役中將、反獨和統聯軍總召集人)

附加資訊

  • 作者: 高安國
  • pages: 62
  • 標題: 記我的父親高篤倫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