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那能:為原住民子孫尋找春天│石文傑、林聲洲、紀欣

莫那能:為原住民子孫尋找春天│石文傑、林聲洲、紀欣

馬列雅弗斯˙莫那能(Marlealaverce Monaneng),漢名為曾舜旺。1956年生於排灣族阿魯威部落,即台東縣達仁鄉安朔村。國中畢業後便遭人口販子拐賣,從此流落在都市打工,26歲時因車禍意外而失明。之後從事按摩工作,並參與社會運動。

1984年參與、創建台灣第一個原住民運動組織「台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是台灣少數民族運動的開創者,也是戰後第一位台灣原住民族詩人。現擔任「夏潮聯合會」會長。出版品有詩集《美麗的稻穗》(1989)、口述自傳《一個台灣原住民的經歷》(2010)。並在臉書開設《阿能摸相》粉絲專頁,定期點評島內新聞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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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的人生很波折,也很豐富,請您先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生命歷程。

答:我的祖先在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期間,參加過排灣族英雄阿祿古父子領導的抗暴,我的祖母是抵抗日本入侵的排灣族戰士,族人抗暴失敗後,被日本人打散並迫遷到山下,成為今天的阿魯威部落,也就是安朔村。我從小在部落中成長,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父親為了負擔家計很少與家人相聚,我和弟弟、妹妹都是由祖母帶大的。祖母既像是我的母親,也是我心中的英雄。

為了自力謀生和負擔家計,我國中畢業後沒多久,就流落到都市打工了。一開始是和很多部落青年一樣,被人口販子成批騙賣到都市底層,當過砂石工、捆工、搬運工、屍體清洗工,受過很多欺負和歧視。1974年偶然認識了在淡江任教的王津平老師,然後陸續認識了蘇慶黎、陳映真等統左派知識分子,在他們的支持和啟發下,漸漸認識到自己不幸的命運,是源於台灣社會對少數民族的歧視和奴役,我也開始萌生推動原住民運動的想法,並轉向統左派的社會改造運動。

1979年,我在貨運行工作時發生事故,昏迷近兩個月後醒來,但因腦震盪而近於全盲。出院沒多久,又因罹患家族性肺結核而失業。《夏潮》的朋友安排我養病,後來我的一個在台大念醫科的朋友阿草幫忙牽線,讓我進入盲人重建院習得按摩技能,我因此學習到盲人的各種生活技能,包括點字等等。

1984年我和胡德夫等同志創立「原住民權利促進會」(下稱原權會),開始推動原住民自己的社會改造方案,同時也想仿效黨外運動的模式,推選自己的民意代表來改變現況。沒想到民進黨成立後,一部分創會幹部被民進黨收編,這加速了原權會的凋零,最後我與胡德夫等人決定宣布解散原權會。

1999年發生九二一地震,最嚴重的死傷和災情都集中在各山地部落,再次凸顯原住民的弱勢處境,於是我和一群堅持原運的朋友成立了「原住民部落工作隊」,用詩歌慰問受難的族人,凝聚底層的部落力量,不只要「原運再起」,還要支持兩岸統一運動、效法大陸的少數民族自治制度,來推動屬於台灣的原住民自治區。我相信只有當民族與階級同時解放時,台灣少數民族才能有光明的前途,有人因此扣我「紅帽子」,我反而覺得是受之有愧、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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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什麼時候開始創作新詩?詩主要想表達什麼內容?

答:我只有國中學歷,沒受過任何文學教育,也沒讀過任何當代詩人的現代詩,嚴格一點來說,我甚至沒親筆寫過一首詩。我的詩大部分是有感而發、即興吟唱出來的,內容主要是述說我個人的經歷和感觸,並從中反映出台灣少數民族整體的悲慘命運。換句話說,既表現了我對不公不義社會的吶喊與抗議,也寄託了我對民族統一的想望。

1984年3月,朋友為了籌備《春風》詩叢刊,邀我參加詩刊同仁之間的聚會,喝酒時,我隨興唱起部落傳唱的歌謠,把自己的遭遇也融合了進去,被楊渡和李疾他們寫下來,做成《春風》第一期的〈山地人詩抄〉專題,受到關注,於是《春風》第二期又推出了〈美麗的稻穗〉專題。

我的許多詩歌作品都來自於參與原運所產生的想法,所以我常常說,我的作品就是台灣原運的宣傳單。我的很多詩作,例如〈恢復我們的姓名〉、〈如果你是山地人〉、〈燃燒〉、〈落葉〉、〈鐘聲響起時〉等等,都是傳達這樣的情感和理念,有不少作品因此被選錄到中小學的教科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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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請您談一下原權會創會的歷史,以及為何解散的緣由。

答:1984年6月20日,台北近郊的海山煤礦爆炸,造成大多是阿美族的72名礦工死亡。為了給罹難的阿美族遺屬募款,胡德夫出面串連,辦了「為山地而歌」音樂會,引發了社會很大的關注。沒想到同一年又接連發生更嚴重的礦災,絕大多數傷亡同樣是阿美族人,於是在當年的12月,我和胡德夫等人決定成立原權進會,胡德夫擔任會長,我是召集委員。

原權會成立隔年,我們就推派代表參選台灣省議員,帶出一些進步價值,成為一股新生的社會力量。連續推動了「還我土地」、「拉倒吳鳳銅像」、「救援雛妓」等社會運動,其中最關鍵的意義,就是把台灣各個弱勢的少數民族部落,聚集成一個「台灣原住民族」,希望能改變自己的弱勢處境。

1986年9月28日民主進步黨成立時,很多黨外運動人士包括我在內,都感到很興奮,但很快就發現,民進黨並不關心底層人民與少數民族的權益,而且被「台獨」綁架走向分裂國家的死路,許多原權會的同志也陸續被民進黨和國民黨分別收編,甚至是雙重收編,開始把原住民的權利當成交換個人政治利益的籌碼,使原權會淪為一些有心人追逐名利的招牌,最後終於使原權會分崩離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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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曾到過大陸的少數民族聚落,請問您怎麼看大陸的少數民族政策?

答:在陳映真先生的安排,鍾俊陞先生的幫助下,我1990年去過雲南、貴州等地的少數民族聚落。我走過泥巴路,又感受到不論是用水、居住環境、廁所、公共設施,當時大陸偏遠部落的生活比台灣原住民差。但我接觸到的少數民族基層幹部及地方政府,都很認真地在推動農業改良和改善物流等問題。果然,這些年我從報導中得知,他們一直在進步,而且進步得很快。

以我自己的經歷可知,少數民族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必須脫離貧困。2020年11月大陸宣布全面脫貧,我非常感動,因為我知道大陸最後脫貧的一些省份,如貴州省,就是少數民族比例很高的地區。在貴州這種地無三里平的地區,需要多麼巨大的投入,才能把交通搞好。再例如2014年開通的蘭新高鐵,從蘭州直通新疆的烏魯木齊,或2021年剛開通的拉林高鐵,施工時要克服不穩定的凍土層,而且全線都在少數民族地區,這些足以證明大陸為脫貧、為少數民族、弱勢群體做了很大的努力。

問:近年來英美各國大力炒作新疆的人權問題,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答:長久以來,英美等國一直很熱衷炒作中國大陸的人權議題,特別是針對新疆與西藏地區。美國一開始是試圖在聯合國體系中操作新疆人權議題,但並不成功;2020年前後美國繞開聯合國體系,直接用美、英、加拿大、澳洲等國政府或議會的名義,攻擊新疆維族沒有人權,也發動了全球的媒體戰。

到後來美國前國務卿蓬佩奧乾脆直接造謠,說新疆囚禁了超過百萬維族人及穆斯林,強制他們勞動、節育,還限制其宗教自由等,甚至實施「種族清洗」。但無論怎麼繪聲繪影,他們一直都提不出證據。如果真有上百萬人被囚禁、被迫勞動,那要有多少建築物、多大的設施才能執行?怎麼可能沒有證據?太空中不是到處都有美國的軍事衛星嗎?我記得有段時間媒體每天都在報導蘇伊士運河被船堵塞,也聽到新疆大量採用無人機採收棉花的訊息,卻找不到所謂維族被強迫勞動的證據。

可見英美媒體大肆炒作少數民族的人權問題,其實是站不住腳的。大陸即使在過去有人口壓力時,也從未限制少數民族的生育,所以維族人口持續增加。大陸在升學、公職任用等方面,對少數民族有諸多優惠政策,更有很完備的少數民族自治制度,這些制度性的安排本身就有維權的性質。

光以人口來說,大陸解放初期,新疆維族有400多萬,而最近的人口普查,新疆的維族人口達到1,162萬人,要是真有「種族滅絕」這種事,怎麼人口反而越來越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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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認為英美等國炒作中國人權問題的動機為何?

答:很關鍵的原因就是心虛和栽贓,因為英美各個國家自己做過很多種族滅絕的壞事。比方我1987年曾代表「原權會」訪問美國西雅圖,和印地安保留區的長老們舉行過座談,據他們告訴我,美國建國前境內大約有500多萬印地安人,到南北戰爭時卻只剩下38萬人左右。最近我聽說印地安人已剩不到30萬了。

另外,在美國夏威夷,還有「五眼聯盟」的加拿大、澳洲,都曾經系統性地建立原住民寄宿學校,強制小孩和部落隔離,禁止族語,其實這就是文化滅絕。2021年,加拿大卑詩省在一處原住民兒童寄宿學校的遺址,挖掘出一座埋有200多具孩童的屍塚,裡面都是原住民的孩童。這些資訊都說明了,盎格魯薩克遜體系國家自己曾做過很多這類殘忍的事情,所以才會把這類醜事栽贓給別人。

除了上面說的基本原因之外,還有其他複雜的動機,比如他們要抵制新疆的棉花、番茄,脫不了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也想控制國際農產品的價格。總之,歐美講的人權,其實都是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問:您對台灣當局的少數民族政策有何看法?對改善原住民的處境有何具體建議?

答:我相信每一個社會內部都有自己的人權問題,誠實地說,人權問題根本就不在幾千公里外的新疆,而在我們自己生活的周遭,卻沒有人重視。比方今天台灣的偏鄉部落,只要一離開觀光農園、民宿、景點,就會看到全村都是老人及兒童。年紀大的長輩在都市裡打了一輩子的工,搞了一身病回到部落,年輕的族人去都市打工,留下小孩子給長輩照顧,因此部落的長照及教育問題非常嚴重。再加上部落文化與母語的流失,豈不是慢性的消滅種族嗎?

當初我們成立原權會就是想促成設立原住民自治區,同時也希望在制度和法律上保障原住民的權益,唯有這樣才能真正解決發展問題,但台灣始終未設立少數民族的自治區。如果台灣社會不允許原住民有自治區,也至少應該積極推動都市裡的少數民族社區,讓原住民群體在融入大社會群體裡面,仍能延續和發展自己的文化語言,其實就是要把部落的概念轉換成社區,深入到都市裡面。這可以仿效公有住宅的作法,讓原住民有自己的社區,這樣不論是社會福利或是教育、文化、語言的延續,才能有比較可靠的基礎。

另外,這幾年台灣一直在推動母語教育,但執意要在漢人社會裡推動部落語言,不僅脫離了生活化的語言學習,而且會排擠其他教育資源,最終流於形式,是不可能有效果的。!

附加資訊

  • 作者: 石文傑、林聲洲、紀欣
  • pages: 36
  • 標題: 莫那能:為原住民子孫尋找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