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美國前總統川普在紐約法庭，拒絕承認曼哈頓地方檢察官對其提出的34項偽造商業紀錄和共謀的罪名，涵蓋他在2016年總統大選前壓制各種負面新聞的「追殺」計畫，包括支付緋聞對象、成人電影女星13萬元「封口費」。當晚，川普在海湖莊園向支持者稱，檢察官對他的指控是「獵巫」式的政治迫害行動，他將競選2024年總統。不論審理的結果如何，川普已成為美國首位遭刑事起訴的前總統，創下美國前所未有的記錄。其實，2021年初川普仍在任時，曾險遭依美國憲法第25條修正案被罷免，只是較少人知。

2021年1月6日晚，大批川普支持者衝入國會大廈，造成5人死亡，而原本將進行認證總統程序的參眾兩院聯席會議，被迫臨時中斷。晚上8點，聯席會議繼續召開，副總統彭斯宣布認證結果：拜登獲306張選舉人票，川普獲232，拜登當選總統。

1月7日，眾議院議長裴洛西提議，彭斯及現任內閣成員應立即援引憲法第25條修正案罷免川普。8日裴洛西又提出，參聯會主席馬克米利(Mark Milley)應採取積極行動，預防川普在下台前使用核密碼發動戰爭。川普引起憲法第25條修正案的「達摩克利斯之劍」(The Sword of Damocles)震動，並非一句「牆倒眾人推」可解釋得清楚。

憲法的總統繼任程序不明確

美國憲法第2條第1款第6節，對於總統和副總統職位因各種原因空缺時的繼任程序表述不明確，僅謂「如遇總統被免職，或因死亡、辭職或喪失能力而不能執行其權力及職務時，總統職權應由副總統執行之。」造成在實際操作上發生不少問題。

1841年，第9任總統哈里森死在辦公室，副總統約翰泰勒(John Tyler)上位時拒絕使用「代總統」一稱；兩院無奈之下乃通過決議承認泰勒為第10任總統，此即為「全權繼承之濫觴」(the precedent of full succession)。

在憲法第25條修正案出台前，美國歷史上有總統因病不能視事而造成權力真空，如威爾遜中風的消息曾為其妻及其醫生所隱；更有副總統填空總統後造成副總統出缺多年的情況，如羅斯福死後副總統杜魯門上位，副總統空了將近4年後才被填上。1865年林肯在第二任之初遇刺，他的繼任者安德魯詹森(Andrew Johnson)幾乎完全享有了剩餘的四年。詹森作風強悍、與眾議院多數黨的共和黨數度齟齬，曾於1868年遭到彈劾，最終僅以參議院一票之差勉強保住位子。

艾森豪健康狀況不佳，1955年一次心臟病、隔年又動了結腸手術，在他兩次缺席期間，副手尼克森沒有趁機攫取艾森豪的權力，贏得後者的尊敬，兩人後來還結成了兒女親家。1963年甘迺迪遇刺後，副總統詹森上位。55歲的詹森早在8年前就曾發過心臟病，令人捏一把冷汗。

第25條修正案使用過6次

1963年，紐約參議員肯尼斯基廷(Kenneth Keating)首先提出憲法修正案，允許眾議院來定義總統在何種情況為「喪失能力」(disabled)，但因參議員擔心眾議院會濫用權力而未加以討論。1965年，由參議員伯奇貝亞(Birch Bayn)首倡、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伊曼努爾塞勒(Emanell Celler)應和的貝亞－塞勒提案出台，對「喪失能力」的定義較為周詳，也針對副總統真空提出了方案，但兩個月後眾議院又提出另一版本，結果參眾兩院召開聯席會，終於1965年7月6日通過了協調版，又經全美四分之三的州議會批准，成為憲法第25條修正案。

自第25條修正案通過後至今，共使用過6次，但都是在現任總統同意的情況下。1973年10月，尼克森的副手安格紐宣布辭職，兩天後尼克森提名福特擔任副總統；1974年8月尼克森因「水門事件」宣布辭職，副總統福特繼任；福特上任後提名洛克菲勒出任副總統；1985年7月，雷根接受結腸癌手術，因需全身麻醉，故他援引修正案第3款，讓副手老布希當了近8個小時的代理總統；2002年6月和2007年7月，小布希兩次因結腸鏡檢查需麻醉，也曾臨時將權力交給副總統錢尼。

第4款規定與彈劾不同

以上3次為任命副總統，3次因醫療需要「自願移權」，而移權的時間皆以小時計，並不嚴重。但第25條修正案第4款規定：凡當副總統和行政各部主官的多數，或國會通過法律設立的其他機構成員的多數，向參議院臨時議長和眾議院議長提交書面聲明，稱總統不能夠履行總統職務的權力和責任時，副總統應立即作為代理總統，承擔總統職務的權力和責任。也就是說，副總統加內閣的三分之二，或副總統加參眾兩院的三分之二，這兩種組合中的任一，只要同意讓總統下台，他就必須下台。

該4款的概念，與「彈劾」不同。憲法第2條第4款對彈劾已有規定：「總統、副總統和合眾國的所有文職官員，凡受叛國、賄賂或其他重罪輕罪的彈劾並被判定有罪時，應被免職。」彈劾案必須由眾議院提議，經參議院審理，三分之二同意票才通過。美國歷史上被正式彈劾的總統，除詹森外，還有發生於1998年12月的柯林頓，以及2019年12月的川普，對川普的控訴是「濫用職權」及「妨礙國會」。

第25條修正案第4款本意，是為了制定總統和副總統職位因各種原因，出現空缺時的繼任程序。但第4款未採取枚舉法，而是將判斷總統是否能夠繼續履行職責的主要決定權，交給了副總統。修憲起草者承認使用醫學證據，有助於確定總統是否真正「喪失能力」，但又認為確定總統「喪失能力」，並不需要專業醫學知識；總之，為了保證實施的靈活性，他們對「喪失能力」這一術語未做出定義。

曾考慮用第4款罷免川普

第25條修正案第4款自通過後從未被援引過。從法理來上說，由於第4款具靈活性，援引它應該比使用彈劾程序簡易、快速。根據兩年前辭職的白宮幕僚長約翰凱利(John Kelly)控訴川普，「我非心理醫生，沒法指出精神健康方面的問題。我只能說，他是一個非常有缺陷的人，他有著非常嚴重的性格問題。」

對川普精神狀態的猜疑非空穴來風，圍攻國會事件也早有預兆。2020年12月27日，川普在推特上兩次發文，稱2020大選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騙局」，他敦促支持者年1月6日聚集到華盛頓，進行最後一戰。1月3日《華盛頓郵報》曝光了一段川普2日與喬治亞州州務卿的通話錄音，川普在通話中威脅對方幫他「找到」11,780張選票，比現有選票多一倍。這段錄音迅速引發熱議，一些美國媒體命名為「新水門事件」。

國會騷亂事件後，交通部長趙小蘭、教育部長戴弗斯(Betsy DeVos)、白宮副國家安全顧問博明(Matt Pottinger)等多名幕僚都立即提出辭職，頗有樹倒猢猻散之勢。而且，CNN某記者也報導，有位白宮線人告訴他，川普已經「瘋了」(out of his mind)。

彭斯拒絕了民主黨人的提議，但他並未完全排除動用第4款的可能性，以防止川普「變得更不穩定」。儘管參聯會主席米利已保證將採取預防措施，但有些核武專家認為，米利無法阻止川普下令發射核武器，因為依照美國法律，只要總統一天不被罷免，他依舊是唯一有權下令實施核打擊的人，屆時國防部長雖有理由懷疑總統精神失常而拒絕執行命令，但那就相當於兵變，總統可以將他撤職，由副國防部長繼續執行命令。

1月13日上午，眾議院以232票贊成、197票反對表決通過針對川普的彈劾條款，這就使得川普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兩度遭到彈劾的總統。但由於參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 Jr.)已明確聲明，不會動用緊急權力要求參議院提前復會，彈劾審判並未在拜登1月20日就職前開始。

第25條修正案第4款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從未出鞘過，但在距離美國總統權力交接前的第13天，全世界都聽到了它在匣中作龍虎之聲。當然，當時沒有人料到，逃離被罷免和彈劾命運的川普，3年後會面臨刑事起訴。

(作者係山東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