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阿林頓國家公墓莊嚴肅穆，歷次戰役忠魂安息彼處。台灣也有一座類似的墓園，安葬千餘名空軍烈士，見證了全球冷戰時期兩岸緊張對峙的歲月。細讀墓碑銘文，除了慨嘆，吾輩尤應珍惜和平安定的可貴。

政府遷台時，國軍部隊忠誠度最高、戰力保持又最完整的首推空軍。近60年來，在歷年保台作戰犧牲最多，死事最慘烈的者也首推空軍部隊。基於事實需要，國防部與空軍總部擇定台北縣碧潭西岸山坡，闢建一處空軍忠烈將士公墓，安葬因公殉職的將士。其後，為彰顯忠勇軍風，1956年6月於墓園增建可容千人的廣場，核心位置為建坪40平方公尺、高度24公尺、基座8公尺見方，四周以雲頭花紋石欄圍成的「空軍忠烈將士紀念塔」。

超過一甲子的血淚記憶

當年四周尚無民宅時，從碧潭吊橋即可一眼望見那座擁有印度古剎式金質尖頂的耀眼塔身，莊嚴肅穆聳立於岡巒起伏，翠綠層疊的山林中。

1956年8月14日空軍勝利紀念日當天上午，中外軍政首長雲集於斯，在國防部長俞大維、參謀總長彭孟緝上將、內政部長王德溥、國防會議副祕書長蔣經國、美國駐遠東空軍總司令庫特上將、第5航空隊司令史密斯中將、第13航空特遣隊司令戴維斯准將，以及遺族代表、中外記者等400餘人共同見證下，蔣中正總統將覆於紀念塔石碑上的紅、藍、白三色緞帶緩緩揭開，獻花致敬；美國庫特上將亦代表美國空軍全體將士獻上鮮花一束。當全場人士垂首默念一分鐘時，空軍16架銀白色軍刀機以四梯次編隊低飛通過，向烈士英靈致敬。總統致詞並慰勉遺族後，又有一架空軍直升機繞塔低飛三匝，散下數千朵綴有「烈士之血，革命之花」聯語的黃色紙花。

這座紀念塔共分三層，除頎長的四面錐體塔身，各面鐫有蔣中正親題「空軍忠烈將士紀念塔」九字；中層為四幅人造石浮雕，分別描繪四位空軍烈士：高志航、閻海文、沈崇誨、溫鑄強英勇殉國的悲壯場面；前三位均在對日抗戰犧牲，僅溫鑄強是政府來台後犧牲。浮雕下方由王叔銘總司令於塔身東面撰有一篇500餘字碑文，略述建塔立碑緣由。另三面鐫刻：行政院長俞鴻鈞所題「日月常昭」、俞大維所題「忠烈常昭」、彭孟緝所題「氣塞蒼溟」等題辭。

1957年4月15日，與陳懷生駕RF-84F雙機飛往上海偵照，遭攔截而迫降於南韓濟州島殉職的王兆湘（空官29期，安徽合肥），安葬時由蔣中正親自持鏟覆土，充分流露痛惜之情。

目前墓位最新序號為1162，但並非烈士的總數。根據官方不完全的相關名冊統計，截至2014年底止，烈士編號已達1462人。家屬未選擇安葬碧潭，因素不一。例如，1958年「八二三戰役」當晚殉職的金防部副司令、空軍中將章傑，安葬澎湖軍人公墓。劉文燦（空官25期，甘肅靜寧）曾在「八二三戰役」駕C-46運輸機運補遭擊中機翼，以高超技術安降獲選戰鬥英雄，其後軍職外調國安局赴越南，於1967年10月失事，1970年6月安葬於東北側外緣。

不少家屬認為：屍骨全無，再設衣冠塚也徒有形式。有些寧可長期暫厝骨灰室。1963年4月「雷虎特技小組」F-86失事的席德隴（空官32期，江蘇崑山）骨灰，即供奉於公墓上方增建的靈骨塔。

1962年7月因T-33教練機互撞殞命的官校43期王振興（河北灤縣），15年後才入土為安。互撞的少尉教官陳肇敏（台灣彰化）與銀柳生（廣東南寧）幸運安降。如當天四人都報銷，陳肇敏就不能成為首位台籍空軍官校校長、空軍總司令了。

除一般演訓戰損，培訓飛官的代價也極高昂。1970年11月25日下午，飛校高級組學員湯韋（空官專修班2期，浙江諸暨）駕T-33進入螺旋無法改出，跳傘後頭部微傷安降，但飛機掉進高雄橋頭仕豐村，損毀民房33間、居民19名死亡，10名受傷，受災戶多達19戶。

參與1967年1月13日金門空戰—被喻為「海峽最後一場空戰」的未歸人楊敬宗（空官36期，江蘇鎮江），衣冠塚為485號。

空戰英雄榜54位英雄中，竟有多達10位先後因繁重的戰備任務而殞落，這些劃空而過的流星，以肉身保家衛國而折翼，成了雄鷹一族永恆的傷痛。名噪一時備受球迷愛戴的空軍「大鵬籃球隊」虎將：唐普慶、游健行、孫煥庭、路靖等四位亦先後葬此。

1958年9月24日，擊落一架米格17的馬大鵬（空官21期，湖北武昌），1990年在美病故，骨灰存放在空軍公墓，也算葉落歸根。其後據共軍統計，當天我方出動戰機架數達143架次，衝入大陸空域作戰。

黑貓及蝙蝠中隊折損慘重

自1959年起「黑貓中隊」共有28員完訓，備受各方尊崇的陳懷生（空官28期，福建閩侯）1962年9月9日被中共飛彈擊落於江西南昌羅家集，衣冠塚為第529號。長達50年後的2013年5月底，陳懷生9位大陸家屬在民間友人的積極奔走下，首度專程自福州老家來台祭拜，老少輪流觸摸墓碑，淚崩哀泣，百感交集的畫面，知情者無不動容唏噓。

1960年1月13日迫降宜蘭南澳河床喪生的米格15飛行員，骨灰葬在墓園中段北側邊坡上。除非對岸主動公布姓名，否則永遠都是無名義士墓。

與大陸直接相關之作戰、偵巡等任務殉職者達311位；地點或空域在大陸或近海者有169位，幾乎是衣冠塚。基於人道，大陸方面於1992年12月14日、1994年11月17日及2001年12月4日，先後三次准許迎回的第34中隊（俗稱黑蝙蝠中隊）忠骸，以三處顯目的長方型集體墓穴安葬，見證了冷戰時期的重大犧牲。

「活烈士」亦曾現身公墓，名氣最大者首推「黑貓中隊」葉常棣與張立義，當其依舊健在的消息被官方證實後，衣冠塚即予移除。目前唯一「活烈士」的紀錄，仍保存於金門八二三戰役紀念館。1958年「雙十空戰」中與米格互撞跳傘被俘的張迺軍（空官38期，江蘇漣水），次年6月底獲釋，但戰史館大理石壁仍將其納入殉職名單。

1983年6月6日一架C-119自金門起飛即墜落料羅灣，造成組員及乘客47人死亡，領航官陳大維遺體由對岸打撈收殮入棺後，由我方派船接返安葬第990號。這是海峽兩岸第一次正式的人道接觸。

3.29春祭公葬莊嚴隆重

空軍司令部依例在每年3.29青年節當天清晨，由總司令親自為年度殉職官兵舉行祀典公祭及公葬儀式。主要流程包括：主祭者祭堂就位，軍樂隊奏哀樂，由禮砲部隊鳴砲（現已簡化為由憲兵部隊禮兵鳴槍）。上香、獻酒、獻饌、獻果後，接著恭讀祭文、默哀三分鐘、向烈士靈位行三鞠躬禮，再奏樂後，宣告室內公祭禮成。緊接著，由總司令親自為烈士骨灰缽覆蓋國旗，公葬尾聲，兩名號手站在高處，奏起此起彼落的悠揚安息號。

3.29至清明前後，空軍弟兄和海內外家屬，會陸續湧向碧潭西岸，捧著鮮花、素果、紙錢等各色祭品，為音容宛在的故人仔細培土修整，前後十多天香火繚繞，此起彼落的低聲啜泣哭祭，令人感觸鼻酸。碧潭烈士公墓松竹花草繁茂，鷹塚傳奇必與日月同光，永留人間！

（作者係輔仁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前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