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與蘇格拉底│龔忠武

孔丘與蘇格拉底│龔忠武

孔子與蘇格拉底(下稱蘇子)是中西文明的鼻祖,基本上奠定了中西文明的大經大法。形象地說,孔蘇兩大哲人猶如兩座高入雲霄的高峰、兩座燈塔。英國哲學家懷特黑(Whitehead)說,後世的中西兩方哲人、思想家,都像孫悟空一樣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只能對他們二人的思想理念做些修修補補的事,再無重大突破。所以,如果要研究瞭解中西文明及其異同,不妨從研究孔、蘇二人的思想理念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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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身、行事作風不同

孔子的遠祖是宋國沒落的貴族,殷王室的後裔,所以身上流著貴族的血液。但由於衰敗,而落入社會底層,不得不自食其力。孔子說自己少能鄙事,就是青少年時期幹些粗活餬口。而蘇子本就來自社會底層,父親是個泥瓦匠,母親是個接生婆。所以二人都深知民間疾苦,不是高懸在社會上層、脫離現實的既得利益者。

再從個人外表相貌來看,孔夫子是山東人的偉岸身材,身高八尺,肩寬腰圓,國字臉,儀表堂堂。作為一個貴族的後裔,孔子事事依禮而行,衣冠整齊,舉止端莊,於人一種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而蘇子長相極醜,臉型扁闊,眼睛突出,鼻子朝天,個頭矮小,是個五短的怪人。蘇子與學生談論美學觀時,學生不禁問他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尊容,他自嘲地回答說,實用的才是美的。

行事作風方面,蘇子超凡脫俗,倜儻灑脫,無拘無束;儀容不整,老是光著腳在街上行走,與人辯論,予人一種安貧樂道、無拘無束的哲人形象。

雖然兩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都平易近人,談笑風生,幽默風趣,虛懷若谷,恭儉謙讓,一派宗師風範。蘇子幽默風趣的一個例子,就是每當他的妻子大發雷霆時,他總是默默抗議,使潑悍的妻子常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據說有一次,在蘇氏無言抗議時,他的妻子將一桶水潑澆在丈夫的頭上,而蘇子只是微笑著說:「我知道在陣雷之後,一定會有疾雨的」,自我解嘲一番。

他妻子聽到丈夫要處死刑前去探監時,在監獄裡嚎啕痛哭,蘇子要求其弟子勸她回家並說「我一生最怕見女人流眼淚了」。 有一位弟子勸他在臨死前換下那件破舊的長袍,他堅持不肯,同時說:「我生前即穿著這件破舊的衣服,難道穿著它,死後不能見上帝嗎?」他臨死前留給世人最後的一句話,是對克雷多說的:「克雷多,我還欠阿克勤比斯一隻雄雞,請別忘記還給他。」他要清清白白地離開塵世,沒有一絲遺憾。

蘇子不僅殉道而死,還殉法而死。在雅典被判死刑的人如有機會逃出國外,就不予追究;也可以出錢贖罪。有弟子勸他藉機逃走;有弟子和朋友願意代他贖罪,都被他拒絕了。他表示不能這樣做,潛逃和贖罪等於向邪惡屈服。臨刑前他說:「服從國法是市民的義務」。這位70高齡的大哲學家,為後世樹立了殉道殉法的典範。孔子雖說「朝聞道夕死可也」,但奉行中庸之道的夫子可能也不贊成這樣的死法。

傳道授業解惑方式不同

再就傳道授業解惑而言,兩人的方式完全不同。蘇子不收弟子,不收學費,不論身份貴賤年齡,來者不拒,隨時隨處皆可開講,是個名副其實的人民老師。孔子則不然,孔子收學費,有正式的師徒名分,正式的學堂,學生多達3千,成材的有72人。

就孔蘇二人的思想而言,思路和出發點完全不同。蓋人有兩面性,即個人和眾人;西方側重於個人,蘇子從人的自我意識,喚醒人的反思出發。孔子則從眾人的群體意識,呼喚人際之間的仁愛之心出發;質言之,一個是從人的內心的思想核心理性思維,去求得對普遍概念的認識,一個從人的外在行為方式,躬行仁與禮;一個追求心靈的真善美,一個實行仁與禮的完美結合。

兩人最根本的不同點還是在對宗教、鬼神的看法。孔子不相信有神,不知生焉知死,不相信有死後的世界;主張祖宗崇拜,但祖宗是人,不是神。這種無神論的人生觀,在孔子之後的數千年成為中國人習而不察、視為當然的人生觀,成了中國人的民族性。而蘇子卻是個有神論者,深信死後的世界,甚至相信有前生。當然,這不僅僅只是兩個人的信仰問題,而是中西兩個文明的投射。蓋中國自周初以後,就否定了商朝殘酷人祭的神道文明,進入周公孔子宣導的人道主義文明、人文主義文明。

蘇子卻反映了希臘和西方源遠流長、根深蒂固的神道思辨思想。希臘的神話多姿多彩,印證了希臘人對神信仰的專誠。受到這種神話氛圍的薰陶,蘇子自然是個有神論者,而且把神置於至高無上的位置。但他信仰的神是理性的神,不是雅典傳統神話裡的國神。他因此被處以死刑。此後,蘇子的神道宗教觀成為西方人的宗教觀,與中國的人教觀形成鮮明的對比。

二人思想、言行舉止不同

總結而言,蘇子是西方智慧的代表,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創者。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希臘哲學,目光聚焦於物質世界的構造和法則,探索外界事物的本質。蘇子說這種研究固然有其意義,但對於哲學家來說,該有比樹木、石頭和星辰更有價值的問題。這是些什麼問題?是心靈問題、道德問題、知識問題。這些問題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片刻也不能分離。

蘇子就這樣開創了人生哲學的新領域。他常引用德爾斐廟(Temple of Delphi)所鐫的一句名言「知己」(Know thyself)來告誡世人。他說,幸福即至善(The highest good),以理性的智慧統攝諸德,以「知即德說」(Knowledge is virtue)為倫理理論的主旨。他認為明智之人能明是非,別善惡,在平時的行為實踐中就知道為善去惡,因為故意作惡可使他本身感覺不快。凡作惡皆由於愚昧無知,所以智慧為唯一之德,愚昧是唯一之惡。這就是蘇格拉底著名的「知德合一」說,他把知識和道德二者視為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蘇子獨特的教學法-詰問法,又稱蘇格拉底法(The socratic method)、蘇格拉底反詰法(Socratic irony)。蘇子認為,知識原存於人的心靈內,不過人因受欲念或其他錯誤的觀念所蔽,而沒有發現罷了。所以,他的工作就是像助產士一樣,以謙和的態度提問,詰難對話,誘導別人思索、回答,然後從對方的回答中導引出其他相關的問題,逐層深入,剝繭抽絲,幫助對話者清除這些障礙。由於不斷的詰詢,使對話者逐漸瞭解自己的無知及錯誤,認清問題的本質,從而大徹大悟得到知識。

孔子是一個博學的教誨者,他強調群體意識,在「齊之以禮」的躬行中,從「始於足下」做起,表現出自我。簡言之,蘇子側重於啟示人的理性,教人如何思考,孔子側重於揭示人的仁性,告誡人如何踐行,因此《論語》中與弟子的對話,都是子曰如何如何,變成上下尊卑之間的訓話,這成了中國教育的一種習慣方式。雖然到了近代,在西方民主自由思想的影響下,中國有所匡正糾偏,但難以根除。

孔蘇二子都熱衷於政治,他們的一生都在談論哲學、道德和政治問題中度過。孔子是一個倫理政治的提倡者,在《論語•為政》中孔子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他認為治理國家應當以道德來感化人民,只有這樣人民才會前來歸附,好像滿天星斗都環繞著北斗運行一樣。同時治理國家的人本身也必須是一些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論語•子路》中說,「苟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當年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回答說為政之道在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要遵守一定的法度,按照一定的禮節行事。在家裡作兒子的應當為父親盡孝,在社稷作臣子的應當為國君盡忠。如果人人都能夠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各安其所,各司其職,凡事不逾規矩,那麼國家就能長治久安,百姓們就可以安居樂業。

在個人生活方面,蘇、孔二子都主張清心寡欲,安貧樂道。蘇子說「能夠一無所求才能像神仙一樣,所需求的愈少也就會愈接近神仙」。孔子也曾對他的學生講,「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而蘇子不但儉樸,而且簡直是到了苦行的地步。蘇子在參加波提戴亞戰役時,甚至在寒冷的冬天,赤著腳在冰上行走,令他的戰友刮目相看。

綜上所論,有關這兩位中西文明鼻祖的思想言行舉止,不禁令千百年來的後人興起高山仰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遐思!誠如朱熹所說的,「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黑夜!」這句話也同樣適用于蘇子,「天不生蘇子,萬古如黑夜!」

(作者係旅美體制外歷史學者)     

附加資訊

  • 作者: 龔忠武
  • pages: 75
  • 標題: 孔丘與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