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美國總統大選情勢的變化是歷屆大選所僅見，而且充滿政治戲劇性，這種變化的態勢與走向不但顯示「分裂的美國」已經化為「實在」，也將影響美國選民的投票取向。美國下一任總統究竟是誰，9月10日川普、賀錦麗在電視政見辯論會上的交鋒已露出端倪。

社會分裂與政治極化

這次美國大選的新變局有歷史遠因，也有現實近因，而且遠因、近因相互作用，導致全世界關注其政治效應。

遠因是「白人至上論」歷史遺緒所積澱出的種族歧視。種族歧視不僅是美國社會永恆的歷史遺憾，也是造成今日美國社會分裂的深層結構基因。正因為如此，民主政治在美國被操作成族群政治，連帶地讓其民主政治越來越走向政治極化，這次川普、賀錦麗在首次辯論會上所表露的「政治對決」，不但展現川、賀分別代表政治光譜的兩個極端，也顯示美國政黨政治的「政治極化」，完全是社會分歧與破碎民主所建構出的一個「分裂的美國」。

2020川普、拜登對決，當時PEW民調便指出有60%選民認為已出現「分裂的美國」，果然，不認敗選的川普，不久便發動支持者占領國會山莊。「國會山莊政治騷亂事件」是美國社會分裂的實證，當時許多美國人民擔心會出現第二次「內戰」。

其實，川普2017年入主白宮後，即對民主黨採取不合作主義，不但將前任歐巴馬政府內外政策全盤否定，而且因歐巴馬為有色族裔而加以歧視，自此兩黨間已無美國建國之初的同僚之誼。拜登上台後也回敬共和黨，處處以污辱/惡評川普為能事，兩黨關係形似水火，政治極化正式出現。2022年期中選舉，拜登大權在握，時常動用國家機器壓制川普，拜登堅持「民主自由」，川普高喊「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其實全是政治話語，早將「美國價值」拋諸腦後，心中只有政治權力。而且，川普與政治右翼激進分子過從甚密，以民粹主義操作民意政治，絕不在意因此會破壞自由民主制度。

川、賀對決又增加了種族主義與性別主義元素，讓這場大選更加複雜化。一句話，不宜用一般「政黨政治」邏輯看待今年大選，而宜以「族群政治」下的種族主義、性別主義為視域，來觀察川、賀誰能入主白宮。

川普再度出山

川普善於作秀，但他任內作惡多端，紐約檢察官A. Bragg起訴川普34項罪名，川普為此走入法院，經過6周審訊，34項罪名全部成立，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被判有罪的總統。川普離開法院對媒體大聲抱怨，甚至在曼哈頓川普大樓發表講話：這是一場「被操控的判決」，目的在「阻撓我重返白宮」，並說他是人民的正義/戰士，他要為人民「復仇」。川粉為此振奮捐款，指控法院是政治追殺，全美同情並支持川普者高達58%。川普「有罪」，但依美國憲法規定，並不影響參選總統資格，因此川普到處造勢。

今年7月川普在賓州競選造勢會上突遭槍擊，子彈擦耳而過，血流面頰，他臨危不亂，振臂高呼「戰鬥、戰鬥！」勇者形象讓美國人民視其為英雄，全美民調迅速高漲，許多政治觀察家認為「美國大選基本結束」。川普自己也信心滿滿，面對比他更老的拜登顯然勝券在握。但對全美選民來說，誠如《紐約時報》社論所評，面對一個老人與一個罪犯的政治對決，年底大選將「面臨艱難抉擇」。

拜登退選、賀錦麗上

拜登不但年老失智，兒子杭特醜事纏身，小甘迺迪脫離民主黨挑戰拜登，加上執政以來治理失能，造成美國社會內外交困，個人支持率節節下滑，拜登欲求「連任」困難重重。其實，前年7月，《紐約時報》民調就揭露，64%民主黨人建議另推舉他人出戰，今年6月拜登與川普舉行了美國歷史上兩黨候選人最高年齡的辯論會。相較於拜登的老弱無力、窮於應付，川普言詞誇張、主動攻擊，CNN民調顯示，有67%人認為川普表現較好，只有35%肯定拜登；川普支持度為43%，拜登為31%。之後主流媒體均紛紛開砲「請拜登走人」。

拜登猶豫再三，最後知難而退，推舉副總統賀錦麗接棒。7月23日賀錦麗在威斯康辛州Milwaukee展開首站大選造勢，她指斥川普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被判刑的總統，是「政治騙子」，還是「女性的侵犯者」，次日民調便直線上揚。接著，賀錦麗選擇明尼蘇達州長華茲（T. Walz）為副手，兩人披肩上陣，共赴大選。

8月下旬，民主黨在芝加哥舉行的全代會正式提名賀錦麗、華茲參選本屆美國正副總統。會上拜登、前總統柯林頓夫婦及歐巴馬夫婦都上台支持賀錦麗。2016希拉蕊曾飲恨落選，這次她在台上激情喊話「這是我們的時代，這是我們站起來並突破的時刻！」台下掌聲如雷，在場許多女性熱淚盈眶，可以看出美國女性選民投票取向已有感情歸屬。

更為有力且感人的是歐巴馬夫婦的演說。他們猛烈抨擊川普到處散播政治仇恨與種族歧視，蜜雪兒向全美選民說：「川普正在扭曲賀錦麗，就像他竭盡所能讓人害怕我們一樣」、「有兩位勤奮、受過良好教育、成功，且剛好是黑人的我們，今天站在全美選民的面前」，這是告訴全美選民，人不分族裔膚色生而平等，只要努力照樣可以成功，她與歐巴馬就是活生鮮例。歐巴馬夫婦直接抨擊川普的「種族主義」與惡行，無異催化美國選民對種族歧視如何影響族群政治一事重新做理性反思，明顯地會影響大選的民意走勢。

賀、川交鋒與大選走勢

辯論會上，賀錦麗主動去握川普的手，攻守態勢已明。賀川雙方政策辯論重點聚焦於社會經濟、邊境移民與女性權益（墮胎）問題，賀以「女性、年輕、少數族裔」對付川普「男性、藍領、白人」。然而一開場雙方就由政策理性辯論迅速跌入策略人身攻擊，此種負面選戰除在各自鞏固基本盤外，同時顯示美國政治極化正在反諷自由民主之虛妄。

近年美國M型社會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通膨讓中下階層叫苦連天，誰能解決今日經濟問題，並照顧到中下階層人民的生活福祉，就是廣大選民投票取向的決定因素。為此，賀錦麗提出「機會經濟」，先讓美國中產階級復興，途徑是貧者不增稅甚至減免稅、控制物價、降低居住成本，並對企業及富人增加稅收；川普奉行保護主義，強調對所有進口產品課徵高額關稅，對內適當減免個人及企業稅收。前述孰優孰劣，誰在為社會大眾思考，誰在為資產階級服務，美國選民心中有數。

邊境移民確是政治問題，川普自認白人至上，歧視有色族裔，他用政治保守主義「高築牆」於邊境之上，禁堵中南美洲有色族裔潛入美國，甚至諷刺移民吃掉美國寵物貓狗，言下之意移民盡是劣等民族。檢察官出身的賀錦麗，以理性開放支持文化多元主義，反對種族歧視，肯定美國之偉大在於種族文化大熔爐，強調人道主義與合理途徑處理「邊境移民」。女性權益尤其墮胎權是辯論焦點之一，賀錦麗藉女性平權主義對付川普男性中心主義，有利爭取女性選票。

整場辯論雙方雖有攻守易位，明顯賀錦麗以攻代守，川普以守為攻。CNN緊接民調出爐，63%認為賀贏得勝利，只有37%覺得川普獲勝，此與今年6月拜登對上川普勝出率正好相反。辯論會後，「賀錦麗旋風」熾吹當可想像。

結語

辯論會前川賀民調不相上下，辯論會後賀上川下，但不能以此說「天下大勢已定」。因為美國大選邏輯怪異，除選民投票外，尚受到「選舉人票」（electoral college）制約。2016希拉蕊雖高票勝出，卻因「選舉人票」敗給川普。時間剩下不足5周，賀須乘勝追擊，努力保住中西部「鐵鏽區」選票，跨過「選舉人票」門欄，才能最後勝出。

川普再度參選後，兩度被暗殺未遂，他的政治狂飆主義會持續影響大選走向，大選結果也將決定「分裂的美國」未來的命運，這就是2024美國大選的弔詭邏輯。

（作者係中山大學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