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民黨第21屆全國代表大會即將在年底舉行，依其黨章規定，須在全代會召開前由全體黨員選舉出下一任黨主席。然而今年因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推遲了原先設定的選舉日程，直至8月17日才截止主席選舉的登記，共有四位登記競選，分別是現任黨主席江啟臣、前黨主席朱立倫、前彰化縣長卓伯源和孫文學校總校長張亞中。

這次主席選舉相當重要，因為國民黨自2016年連續兩屆輸掉政權之後，至今仍處在欲振乏力的階段，甚至在競爭對手民進黨陷入執政低谷時，國民黨的支持率都沒有連動翻升，這表示國民黨作為最大在野黨，擁有替代執政黨的備位執政黨地位已受到威脅。因此該黨如若無法在新權力核心領導下，重振黨的支持率，贏回執政權，那該黨的未來發展就堪慮了。

什麼是黨內選舉的實力？

不過，看選舉就必須回到實力的基礎，尤其是直接選舉，實力是勝負的根本，其他都是次要。因此本文的分析也是以實力為基礎。然而，何為實力？這個問題看似單純，其實也存在不少爭論。

有些人很直接的看法是，實力不就是誰有錢誰就有實力，所以實力等於財力。但有些人並不同意，而是認為實力就是形象，誰的形象好誰就有實力。但形象似乎不如金錢那麼實際、容易觀察，因此有些人就用民調支持度或好感度來定義實力，這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又有些人不認同這個說法，他們認為實力就是社會動員力，也有人稱其為組織力，也就是誰能取得較多社會團體支持，動員較多的選民出來投票，誰就有真正的實力。

以上這些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因此在討論選舉實力時，的確應該把財力、組織力和民調三個指標綜合成所謂的實力。

黨內選舉不同於一般選舉

另外必須交代，那就是黨員直選在選民行為上與一般選舉不同，因為這種政黨內選舉是一種特殊群體的小眾選舉，只有黨員才能投票，而一般選舉是合格選民的普選，這種差異，會讓很多觀察選舉的工具增加不少侷限性。舉例來說，民意調查在一般選舉中，只要是依據民調的規則和SOP，再加上排除特殊目的扭曲調查結果的不正常作用力，一般來說都能取得趨近事實的結果。可是黨內選舉的民調結果通常會受到很大限制，這倒不是因為有人刻意扭曲調查結果，而是因為樣本取得困難。

黨內民調的樣本母群是黨員，而一般政黨不可能提供黨員名冊給外界人士，因此除非是黨務機構委託的內部民調，外部調查只能用一般方法去取樣，這就會發生樣本代表性不足的困難。當然，再用其他民調技術來還原正常常數不是完全做不到，可是其正確性很難有說服力。由此可知，用一般選舉觀察工具分析政黨內部選舉，其正確性會產生落差，這一點讀者先要有預先的認知。

朱立倫整體領袖形象較強

言歸正傳。目前民調的呈現，在這四位候選中以朱立倫的支持度較高，看好度也較高，朱的領先度在多項民調中，大致領先江啟臣10%左右。可是如前所述，政黨內部選舉的特殊性會造成民調正確性的侷限。因此，朱立倫雖在大多數民調中居於領先地位，但這很難認定朱是真的領先那麼多。

根據筆者常年觀察選舉民調的經驗，只能說，朱立倫的整體領袖形象強過江啟臣，但這並不表示黨內選舉，朱立倫真的領先江啟臣一成的選票。至於另外兩位候選人，由於缺乏民調資料，所以無法評估。

國民黨組織分四大系統   

其次，我們來談談組織動員能力。依據過去國民黨主席選舉的經驗，除2005年馬英九當選黨主席那一次之外，組織動員力是真正決定候選人當選機率的核心因素。也就是說，國民黨內的選舉基本上是依靠黨內各次級系統的動員，而非候選人的形象。而所謂組織動員，除了國民黨中央和地方黨務組織之外，還有黨和個別政治人物所經營的正式或非正式的社團組織。

一般來說，國民黨組織約略有幾大系統。

第一是以團結度高而聞名的黃復興黨部。該黨部基本上是以退伍軍人為骨幹，近年逐漸增加一些榮眷、軍人子弟及警消人員，但還是以退伍軍官為主體。這個組織內聚力極強，行動力也高，雖然大多數已經年近耳順，但仍然活力十足，在各項政治活動中一向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對黨的認同度也是最高的一群，可是排他性也強，不容易受到外部影響。

第二是退休軍公教人員因年金改革議題組成的團體。2016年民進黨執政後，因年改議題導致退休軍公教人員也組織起來，在國民黨內形成一股與黃復興關係親近，但卻缺乏黨內組織力的退休公教組織，這些人在近年一般選舉中表現出極高的動員力，可是在黨內選舉則尚未顯現實力。

第三是黨內的本土勢力。這股勢力基本上是以地方派系，而不以地方黨部的型態出現。地方黨部多數是以黨工人員的形式出現，扮演中央黨部與地方派系的溝通協調角色。以前國民黨獨大時，他們還可以挾中央以令派系，但現在多已失去這種地位，只能在中央與地方派系間扮演仲介角色。不過派系因彼此競爭資源造成相互對立、矛盾，導致分崩離析、山頭林立，難以產生號令全體派系的共主角色，這使得派系在黨內的份量大打折扣。

第四是一些扈從於國民黨的社團類組織。不過，這些組織近年因為國民黨的式微而逐漸銷聲匿跡，在黨內的影響力也就逐步消蝕。

黃復興較不支持江啟臣  

這一次的黨主席選舉，看來黃復興黨部的力量有較過去分散的跡象，這可能與國民黨失去中央執政權後的兩岸政策走向模糊有關。特別是江啟臣在2020年補選主席成功後，幾次在「九二共識」表態上採模糊作法，這導致一向以堅定兩岸政策立場為核心信仰的黃復興內部出現了一些裂痕。強力反對江啟臣兩岸立場的人傾向支持張亞中，稍緩和者支持朱立倫，支持江啟臣的相對少很多。這就使得一向團結一致，而且投票率極高的黃復興黨員分散了支持對象。這對江啟臣來說不是壞事，因為如果黃復興這次選舉無法團結支持朱立倫，那他出線的機率就大增，因為畢竟黃復興是他最大的「軟肋」。

另外，退休公務員組織雖然勢力無法與黃復興相比，但這次選戰他們因江啟臣的岳父，前立委劉盛良的關係而全力挺江，不過能有多大的動員能量還要觀察。

地方派系實力不可小覷   

台灣地方派系發展於1950-70年間，因為地方選舉的競爭，以及當時尚屬威權統治時期，國民黨為了避免地方單一政治勢力坐大，在各縣市甚至一些鄉鎮裡隨當地實情發展二到三個派系，以收制衡之效。時間久了，這些派系在地方上競逐政治資源和商業利益，漸漸形成左右地方政治發展的主體。

李登輝擔任國民黨主席後，更加碼以各項資源以控制地方政治勢力，自然使得地方派系人強馬壯。2000年首次政黨輪替，國民黨失去政權，民進黨開始發展地方勢力，國民黨的地方派系受到強烈衝擊，漸漸失去霸主地位。不過2008-2016年馬英九執政，國民黨地方派系又再獲喘息空間，不過黃金時期畢竟已經過去，地方派系生態開始轉變。可是經過最近20年的民主洗禮，能存留下來的地方派系都不能小覷。像是江啟臣所屬的台中紅派就是一例，這也是江啟臣能在國民黨內爭雄所憑藉的力量。

台中紅派原為縣區山線的政治勢力，以東勢為中心。江家為該派主角之一，江啟臣的祖父江水源擔任過多屆里長。其家族除江春男等少數外多屬國民黨系統。紅派另一要角廖了以，靠紅派勢力當選兩屆台中縣長，其後又獲馬英九委以國民黨秘書長重任，讓廖如魚得水在全台發展政治關係。馬英九卸任後廖本人雖退居二線，但他在之前就將紅派少主江啟臣，推上行新聞局長和立委的位子。接著在2020年國民黨輸掉總統大選後，又成功地將江啟臣推上黨主席寶座。

江啟臣地方派系關係最好   

與其說江啟臣在競選黨主席，不如說台中紅派在廖了以操盤下，結合國民黨現有地方派系勢力，推舉江啟臣連任。廖目前已經成功爭取到現任秘書長李乾龍，前台中市長胡志強的支持，而預估台中黑派顏家，基於共同利益也會為江跨刀。另外鮮為人知的吳敦義可能也會基於與廖了以的老交情，而情義相挺（廖了以、吳敦義、胡志強三人是台中一中初中部同學），加上吳敦義與朱立倫不睦，因此廖若找吳相挺，實在看不出吳敦義會拒絕的理由。

或許有人會說，吳敦義是出名的政壇孤鳥，沒有派系實力。可是別忘了，吳在黨秘書長和行政院長任內，以及馬吳聯袂2012競選期間，所成立的後援會組織，曾讓國民黨新增了幾萬名黨員。這些黨員如果現在還是有效黨員，該票源可是別人難以窺視的。

最後就是江啟臣的泰山大人劉盛良。劉與原考試院秘書長林水吉合力經營公務人員組織，爭取這些選票支持是順理成章的。

朱立倫出身桃園，屬於外省二代，這種出身，在台灣地方政治勢力裡是很難生存的。不過朱的母親娘家屬桃園大溪望族，其舅父曾任大溪鎮長。還有就是朱的岳父是出身台南縣北門地區的高育仁，曾任省議會議長、內政部長，屬於省籍大老人物。朱依恃這層關係初次當選立委。不過，朱立倫這一層與地方的連結，並不足以讓他在政治上飛黃騰達，因為他畢竟不是地方派系的嫡系。所以朱立倫後來順利連任立委，繼而當選兩屆桃園縣長，再出任行政院副院長，之後再出馬當選兩任新北市長、出任國民黨主席，客觀的說並非得力於地方派系，而是他自己的傑出表現。所以從派系角度來看，朱立倫與地方派系的淵源不深，也沒有得力的派系奧援，他只能靠非派系組織的力量支持。可是偏偏這次的主席選舉，非派系勢力已有分散的跡象。

至於卓伯源，因為擔任過兩屆彰化縣長，與彰化地方勢力自有一定的關聯，可是他已經離任多時，難免與派系生疏脫鉤。因此即使他現在有意再創人生高峰，但要大力動員全台地方派系，客觀地說，有些不切實際。而張亞中則一向待在外交界和學術界，完全沒有地方選舉經驗，因此很難觸及這些地方政治勢力。

最花錢的是動員費用  

這次主席選舉，恐怕是國民黨史上行政規費最高的一次，因為黨庫已空，黨部已無事務經費可茲因應，所以只好羊毛出在羊身上，讓候選人自掏腰包。不過這些費用四位候選人都還負擔得起，花費比較高的是動員費用，這部分完全要看候選人的口袋深度和募款能力了。一般正常狀況下，當選機率與選舉花費成正比，因此看來，還是以朱、江兩位的財力為主，不過由於缺乏資料，筆者無法比較。

黨內選舉難以預料結果  

依據以上的分析，筆者試著做一個預測。從社會形象和民意支持度來看，朱立倫顯然擁有一定的優勢。他從政資歷豐富、負面形象不多，因此在支持度、看好度方面都比較高。可是他一向自視甚高，孤鳥單飛，又缺乏地方派系支持，其他非派系組織這次選舉又有分散力量之憂，這就形成了他的軟肋。

江啟臣的社會形象不明顯，從政資歷也不算豐富，所以民意支持度、看好度都不高。不過他具台中紅派少主的身分，再加上紅派大老廖了以全力為他兩肋插刀，這讓他在組織票上可取得絕對優勢。可是派系動員是一項需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的繁重工作，在當前疫情嚴峻的情勢下，有多少資源能被投入？又有多少人會去「群聚投票」？沒人說得準。

因此結論是，這場朱立倫與江啟臣之爭，確實難以預料結果。如果是一般的選舉，我幾乎敢斷言朱立倫會贏，可偏偏這是一項黨內的小眾選舉，不能用一般觀察工具做預測。因此，只好等國民黨黨員給答案了。

(作者係師大政治學系兼任教授)